2024年10月21日,著名美籍华裔女作家、翻译家,聂华苓女士在美国逝世,享年99岁。
2008年,聂华苓在京参加新书座谈会。视觉中国供图
惊闻,知名作家聂华苓去世,未免潸然。我是因着她的作品才喜欢上她的,同时爱上那个时代的作家。
我书架上的一本旧书《三十年后》,书皮还是用牛皮纸包着。这是1980年出版的聂华苓回国时的记事散文。这本书语言温和,不骄不躁,却能给读者带来身临其境的感觉。这本书当时是一位朋友所赠予,我也珍藏了很久,连牛皮纸也没舍得拆下来。这本书前插图里的照片尤其珍贵,插图是聂华苓和丈夫安格尔与冰心、艾青、姚雪垠、曹禺、吴作人、黄永玉、夏衍、杨沫等著名作家、画家、艺术家的合影,还有2张是上世纪70年代武汉市第三色织布厂女工演出照片和聂华苓与第三色织布厂工人的合照。每一帧照片都是情景再现,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洋溢着明媚与自信,同时也再现了“在一起”的那份深切情感。
《三十年后》
那一代的作家、艺术家,是传奇的一代。他们跨越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社会模式,他们是有真才实学和切肤感受的一代。他们有着不同于现在人的中国自信和认知,是站在哲学角度,以学术和作品形式呈现出来,经得住推敲和研究,起着决定性的引领作用。
扯远了,还是说说《三十年后》吧,作者从头到尾没用一句思乡的词汇,她一直走在叙事路上,她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压缩在与亲人、朋友、艺术家们的对话和叙事中,哪怕在回国飞机上,家里人轮番睡觉,她不睡,办理入境手续时,办事员说什么她都没听懂,也笑着点头说“好,好,好”,孩子们说她回家变得呆头呆脑,她只说一句“三十年了,薇薇、蓝蓝。近乡情怯。”聂华苓通篇语言模式都是这样,点到即止,弟弟汉中执行飞行任务去世,为了不让母亲知道,她写道:“我连忙抢过靴子,用破布使劲擦上面的泥土,那样子我就可以低着头忍住眼泪。”她对母语写作的认知便是少点啰嗦,如“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不爱自己的语言,尤其是经过外力压迫、饱尝忧患的民族,国破家亡之后,语言就成了命根子,维持着自己的生命,维持着民族的生命。中国语言变化多、音乐美、意象丰富。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中国人特别喜爱自己的文字,用起来就没有克制了。假若像鲁迅写小说那样克制,印出来的每本书大概可以烧掉半本!我深信鲁迅写小说的精简手法,对于其他写小说的人,也是适宜的。”这恰恰是我喜欢读她书的原因。
她的语言不拧巴,不炫技,干净利落又不失深度。当下的书,尤其所谓的名家散文,真是阅读不悦,心里有梗。有的人写文开端就把架子端起来,拼命讨巧,下笔就不好好说话,故作深度,本来很好理解的字,拧巴得让人吭哧瘪肚读了几遍才读顺当,心里堵得慌。有的三句话离不开一个“了”字,四句话离不开一个“而”字,勉强阅读千八百字,舌头都有点打结。还有的文章为了让语言出彩,硬是在一句话中,加了多个修辞,第一个勉强,第二个读着就硌嗓子,第三个修辞就成了一条毛毛虫。读书是愉悦心情的,同时还能在真实的历史中捡拾文化碎片,这些碎片拼接起来都是真实生动的历史影像。比如聂华苓插图上出现的那些文学艺术家们相聚的点点滴滴,都是一段人文史。
在《三十年后》中有一段写美国公民的中国热:“只要去得了中国,我喝冷水都行”,还有在加油站、计程车、校园、鸡尾酒会上,只要有说去过中国的,大家就会艳羡。有的说:“你怎么可以去呢?我怎么不知道你和中国有关系”。在那个时代,这样客观又实事求是的表达,让人看到的不只是文字纯粹,思想也是清透公允的。聂华苓说:“要美国这么一个年轻的民族去了解其他民族几千年的历史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能从一位有学识的作家文章中捕捉到其他国家公民对我们国家的好奇和渴望的真实情感,可见我是幸运的,这也是我一直珍藏这本书的原因。同样我在某位作家解析莎士比亚悲剧和歌德的书中,读到大概意思是中国的文学算不得文学的字样,我烧了家里所有关于这位作家的书。同时,我把《三十年后》包着的牛皮纸拆下来,书鲜亮了不少,文化沉淀和时光凝结的味道也漫出来,还有聂华苓与安格尔在“国际写作计划”中与世界各地作家谈创作时的愉悦样子,温度和气息触手可及。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项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