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犁》 王蒙 著 作家出版社
“我将带着长逝者的坟墓上的青草的气息,杨树林的挺拔的身影与多情的絮语,汽车喇叭、马脖上的铜铃、拖拉机的发动机的混合音响,带着对于维吾尔老者的银须、姑娘的耳环、葡萄架下的红毡与剖开的西瓜的鲜丽的美好的记忆,带着相逢时候欣喜与慨叹交织的泪花、分手时的真诚的祝愿与‘下次再来’的保证,带着巴彦岱人的盛情、慰勉和告诫,带着这知我爱我的巴彦岱的一切影形声气、这巴彦岱的心离去,不论走到天涯海角……”这是王蒙先生刚刚再版的《在伊犁》中代序《故乡行——重访巴彦岱》中的一段文字,情深意切,回味无尽。
《在伊犁》曾由作家出版社1984年首次出版,原书名为《在伊犁系列小说——淡灰色的眼珠》,收录了《哦,穆罕默德·阿麦德》等九篇作品,记录了王蒙先生在新疆伊犁独特的生活经历,塑造了乡村哲人穆敏老爹等经典形象,描述了维吾尔族“伟大的塔玛霞尔精神”(乐观幽默)。小说集收录的九篇作品文字优美、感情鲜活,极具地域风情,是国内文学界最有代表性的体验新疆经验的作品之一,出版后持续受到研究者和读者的广泛关注,魅力至今不减。作家出版社今年再版的《在伊犁》以上述版本为重要参考进行了重新编辑修订,并特别恢复了后续版本没有使用的代序《故乡行——重访巴彦岱》一文。此文是王蒙先生1981年在离开新疆近两年以后重返新疆巴彦岱,和他的维吾尔族农民兄弟把酒言欢后用深情的笔触写下的。文章既感人至深,又对《在伊犁》的人物和故事原型有重要交代。
王蒙先生的文学创作生涯跨越了70年,发布作品字数超过了2600万字,进入耄耋之年依然笔耕不辍,每年都有新作问世,这样旺盛充沛的创造力令人十分钦佩和敬仰,他出版的近百部散文、诗歌和学术著作,很多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如璀璨星辰一般照亮中国当代文学的星空。正如《在伊犁》,虽然作品诞生于四十年前,但对于今天的文学来说,王蒙先生的《在伊犁》依然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启示也是多层面的。
第一,坚守人民立场,做人民生活的歌者。《在伊犁》的艺术魅力来自生活和人民本身,《在伊犁》书写的故事,源自王蒙先生1963年开启的16年新疆生活的经历,特别是1965年至1971年,他在伊宁县巴彦岱镇当公社副大队长的宝贵的农村生活经历,在那里他与当地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敞开胸怀融入农民的生活,仔细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于是有了作品中众多惟妙惟肖的人物形象。这些栩栩如生、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都是作者坚守人民立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通过独特的艺术构思和写作手法创作出来的典型。他们身上传递出的勤劳、善良、坚毅,他们对生活保有的乐观、热爱,激励一代又一代读者在平凡中发现生命之真、人性之善、生活之美。
第二,坚守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跨文化的深度书写、拓展民族叙事的广度和深度。王蒙先生多次提到伊犁是他的第二故乡,多次提到他对少数民族朋友的感恩感激,那片辽阔的大地和那些不同民族的、生动鲜活的男女老少,早已融入他的生命,融入他的血液,成为他的魂牵梦萦的精神家园。他在新疆劳动之余,依然坚持学习,不仅学会了维吾尔语,还成了精通少数民族文化的专家,这种跨文化的深入学习和生活历练,为他后来创作“新疆叙事”系列作品熔铸了民族共融的思想内核,再与作者善良、正直、宽厚、多情的灵魂叠加,使作品在艺术品质上极大拓展了当代文学民族叙事的纵深度。《在伊犁》可以说也是关于维吾尔少数民族生活的一部百科全书,也是维吾尔人心灵史和情感史的再现。他以作家老王视角书写,通过他的经历让读者看到不同民族的性格,同时作品常有不同民族的人们共同欢笑、共同劳作、共同面对困难的生活美好图景,以高扬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自然朴素抒发对民族团结和民族融合的珍视之情,具有时代意义。
第三,青春万岁,文学创新永远在路上。《在伊犁》体现了王蒙先生高超的文学功力和艺术功力,他的细节描写、景物描写、肖像描写、人物刻画都体现了很高的文学水平。这不仅在小说首次出版的年代,在当下,我们也很少有作品能达到这部小说达到的艺术境界和艺术高度。在“后记”中王蒙先生提到,《在伊犁》,在创作上主动放弃职业技巧,转而追求真实朴素,提到因读者评价而失眠,提到自己对真正好小说的反思,让我们看到他对文学永不停歇的探索和追求。一个作家只有主动走出舒适区,不断重构认知革新观念,以充沛的想象力和强劲的创造力,向着历史的深度,社会的广度,生命的力度和艺术的难度进发,才能够在创作生命里开出新的艺术空间,创造新文学形态,这也是王蒙先生永葆创作青春,攀登艺术高峰的方法。
王蒙先生曾写道“明年我将衰老,今天仍然唱歌”,王蒙以《在伊犁》书写了永恒的青春。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吴义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