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军事政治同盟——北约,给世人的印象似乎是铁板一块。
可实际上,北约的内部有一对世仇:土耳其和希腊。这两个国家不仅有着深重的历史恩怨,即使都加入北约后依然发生过武装冲突,至今在领海划分和塞浦路斯问题上剑拔弩张。
▲北约
无论希土两国官方,还是全世界范围的民间人士都认为他们是两个迥然不同的国家和民族。
土耳其是发源于亚洲的古突厥人后代、信仰伊斯兰教;希腊人的祖先则是古代希腊人,西方文明的孕育者、信仰东正教。
两者在各方面均是风马牛不相及。
▲虽然同是北约成员国,希土两国却有爆发战争的隐患
然而2021年初,世人的这种看法被颠覆了,美国的Ancestry基因测序公司对不同地域的土耳其人进行了基因测序。
测序发现土耳其人占优势的基因并非来自古代亚洲突厥人,而是安纳托利亚(小亚细亚半岛)土著,还有不少欧洲各地区、尤其是巴尔干地区的基因。
所谓的安纳托利亚土著,就是古希腊人后裔。也就是说,现代土耳其人最主要的祖先其实是古希腊人,这对世仇竟然是一家人。
那么,土耳其人到底是古突厥人还是古希腊人的后代?
▲现代希腊人延续了古希腊人的大部分基因和文化
一、三次希腊化
土耳其横跨欧亚两洲,97%的国土是亚洲的安纳托利亚半岛,也叫小亚细亚半岛。
关于此地的最早文字记录来自于《荷马史诗》,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就发生在小亚细亚,交战的双方都是古希腊人,他们才是小亚细亚最早的居民。
▲小亚细亚半岛
古希腊文明诞生于公元前三千至二千年左右,善于航海的古希腊人不仅围绕爱琴海建立了许多城邦,还深入黑海沿岸。
爱琴海与黑海之间的拜占庭和特洛伊等等,都是他们在小亚细亚半岛的殖民城邦之一。
▲特洛伊是建在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
古希腊城邦傍海而建、以贸易为生,没有将势力推进到安纳托利亚的内陆。
接下来的一千多年里,西亚先后兴起波斯等民族,征服或吞并了远离希腊本土的城邦。
这些城邦里的古希腊人开始与当地民族融合,成为土著基因的源头之一,这是希腊人基因第一次大规模融入小亚细亚,或者叫小亚细亚的“希腊化”。
▲古希腊人城邦遍布地中海和黑海沿岸
公元前4世纪,亚历山大率领下的马其顿,首先统一希腊然后征服波斯,建立起一个地跨欧亚非的空前大帝国。大批希腊人作为帝国的军政官吏流入西亚并扎下了根,这是小亚细亚的第二次“希腊化”。
这一次希腊化不仅对小亚细亚,及至全世界都产生了深刻影响,源自印度、东汉时传入中国的佛教,在佛像等艺术领域就带有不少希腊化风格。
▲传入中国的佛像其实已经带上了希腊化风格
公元前146年,希腊地区被罗马帝国征服,希腊文化却得到了更大规模扩张的机会。
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两半,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由拜占庭扩建而成,所以也被称为拜占庭帝国。
分裂的不仅是罗马帝国,拜占庭教会也很快发展到能与罗马教会分庭抗礼。东欧、西亚以及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地区,都处在拜占庭教会的管辖下。
▲千年帝国拜占庭其实,是希腊人的国家
拜占庭帝国名义上还是罗马帝国,但实际已经高度“希腊化”,连皇帝都自称是希腊人,官方语言是希腊语,拜占庭教会用希腊语传教,留传下来的大多数书籍也是使用希腊文字。
小亚细亚作为帝国的核心疆域,更是生活着数量众多的希腊人,这是第三次希腊化。
在这三次希腊化过程中,尤其是最后一次,不仅时间跨度长达千年,更因为希腊人在政治和经济上都占有较大优势,从而成为小亚细亚土著的主流基因。
简单地说,就是小亚细亚土著已经变成了希腊人。
二、血统混杂的突厥
小亚细亚半岛本与突厥人原本没有任何关联,突厥人崛起于公元6世纪的亚洲阿尔泰山脚下,短短几十年便成为草原霸主,疆域东至大兴安岭、西达中亚、向南逼近到中国长城,与中国隋唐两个朝代发生过碰撞。
与匈奴、鲜卑等更早期的草原霸主一样,突厥并非单一民族,而是草原民族的统称,凡是臣服于突厥的游牧民族或部落都会被称为突厥,黄种人和白种人混居在一起都说突厥语。
▲突厥生不逢时被大唐灭国,被迫走上西迁之路
由于疆域过于辽阔,突厥没多久便分裂为东、西两个汗国。更不幸的是,突厥遇上了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李世民。
唐军先在630年灭亡东突厥汗国,又于657年攻灭西突厥汗国,残余的突厥人被迫走上西迁之路。
从7世纪起,伊斯兰教随着阿拉伯帝国席卷欧亚非三洲,但阿拉伯帝国分裂后,接受了伊斯兰教的突厥人趁势重新崛起,在中亚和西亚先后建立多个汗国。
其中的一支塞尔柱人在11世纪夺取小亚细亚半岛,这是突厥人第一次统治这片土地。
▲奥斯曼帝国的扩张之路
中、西亚的突厥汗国同样由很多游牧民族组成,互相通婚,最重要的特征是说突厥语和信伊斯兰教,民族成分反而并不被十分看重,黄种人和白种人的特点在突厥人身上都可以找到。
这些突厥民族的语言也不尽相同,形成了庞杂的突厥语系。
接下来的两百多年里,拜占庭帝国联合欧洲基督教世界的十字军,反复争夺西亚地区,使突厥人和后来崛起的蒙古人都没能在小亚细亚半岛形成稳固统治,主要人口依然是希腊人的后裔,信仰由拜占庭教会发展而来的东正教。
▲火炮在攻克君士坦丁堡时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1299年,说着突厥语的部落崛起并建立了奥斯曼帝国。到14世纪中期,不仅占领安纳托利亚全境,还跨过海峡向欧洲扩张,欧洲人称他们为“土耳其人”。
在土耳其人长达上百年的攻势下,拜占庭帝国的疆域被一步步压缩到首都君士坦丁堡周边很小区域。
1453年,君士坦丁堡最终被攻陷,标志着拜占庭帝国彻底灭亡。大量幸存的希腊人逃往欧洲,使许多珍贵的希腊文明成果得以保留。
▲庞大的奥斯曼帝国彻底垄断了东西方贸易的陆上通道
土耳其人的兵锋直抵多瑙河中下游,一度让整个欧洲战栗。
基督教世界不得不联合起来抵御土耳其人,将其疆域限定在巴尔干半岛,而希腊本土和小亚细亚沦为奥斯曼帝国的腹地。
三、民族熔炉
奥斯曼是一个以伊斯兰教为主体的帝国,统治阶层和军队主要是土耳人,但只占总人口的少数,底层民众则各个民族都有,承担着沉重的税赋和徭役。
奥斯曼帝国允许其他宗教存在,也不强迫民众改信伊斯兰教,但皈依者可以免除一半的赋税,并有更多机会进入政权机构。这些对普通民众颇有吸引力,很多人因此成为了穆斯林。
▲在欧洲开疆拓土的苏莱曼大帝是奥斯曼最伟大苏丹之一
土耳其人一直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习俗,成年男子都要从军打仗。这种全民皆兵制度在保证奥斯曼从一个部落崛起为庞大帝国的同时,也使其丧失了大量本族人口。
为了继续维持军队规模,满足四处征战的需要,奥斯曼帝国不得不征召非土耳其民族参军。希腊人或其他民族的每个家庭必须提供一名男孩,经过长期训练并改信伊斯兰教后加入帝国军队,这种制度被称为“血税”。
▲信仰东正教的希腊人痛恨血税制度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战士享受与正宗土耳其人一样的晋升、通婚等方面权利,可以加入军政机构,甚至是苏丹的近卫军,被接纳为正宗土耳其人,或者说被土耳其化了。
退役后的土耳其化军人能够得到帝国的优待政策,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社会资源,从而吸引更多本地人改变信仰及土耳其化。
▲尚武的阿尔巴尼亚人在奥斯曼帝国地位颇高
一些偏远地区的民族,如巴尔干半岛上的阿尔巴尼亚,不仅伊斯兰化,还因为常年为帝国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导致很多阿尔巴尼亚贵族在苏丹的朝廷里担任要职。
历史上曾有25位出身阿尔巴尼亚的奥斯曼宰相,以及数量更多的中高层官员,他们带来了巴尔干基因。
此外,奥斯曼帝国常年与欧洲各国处于战争之中,渴望引进欧洲先进的军事和科技,不惜重金招募欧洲工匠、船员等技术人员,帮助土耳其军队提高技术水平。
▲攻克君士坦丁堡的关键武器乌尔班大炮出自欧洲人之手
于是,来自欧洲各个地方,特别是政治结构比较松散的东南欧和西北欧的人们,在首都伊斯坦布尔及周边地区扎下根,又带来了一部分欧洲基因。比如轰开君士坦丁堡坚固城墙那门青铜巨炮的铸造师,就是匈牙利人乌尔班。
总体上说,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化”还是成功的,很多由东正教改信伊斯兰教的希腊人后裔,甚至不再记得曾是希腊人,只认可自己是土耳其人。
▲血税制度导致奥斯曼军队的民族成分极其复杂
对于奥斯曼帝国而言,驭下各民族贵族和民众的“土耳其化”,有助于维持帝国的统治秩序,整个帝国变成民族大熔炉,不管以前是什么民族,只要“土耳其化”全都算是土耳其人。
但是,这种土耳其化仅仅是在文化和宗教方面,当地人的基因并没有改变,反而随着土耳其本族人口的减少,有可能被进一步强化,希腊本土和小亚细亚半岛都属于这种情况。
▲突厥语系的中亚国家是典型黄种人
即使如此,奥斯曼帝国境内仍然有相当数量的希腊人保持东正教信仰,忍受着重税和歧视,不愿意“土耳其化”。
但是,奥斯曼帝国尽量限制希腊语言和历史的传承,使这些希腊人慢慢忘掉了祖先曾经有过的灿烂文化。
四、反主为客
随着思想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欧洲在军事、科技等各方面快速领先,奥斯曼帝国却内斗不止,从18世纪开始渐渐衰落。
希腊人的民族意识在19世纪初的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后,终于被唤醒了。
海外希腊人通过各种社团把希腊语和希腊文化重新传入希腊本土,促使奥斯曼境内的希腊人后裔愈发渴望独立。其中最大的“友谊社”在希腊本土拥有8万多会员。
1822年,在英法列强的支持下,希腊独立战争终于打响了,友谊社的会员正是起义军的主力。
▲希腊独立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
由于陷入基督教国家英法和俄国的夹击,奥斯曼帝国被迫在1830年承认希腊独立。
400多年的亡国奴生涯,以及独立战争期间奥斯曼军队的暴行,使新独立的希腊十分仇视奥斯曼。
当时还有100多万信仰东正教的希腊人生活在奥斯曼境内,希腊不仅想解放这些同胞,甚至还打算夺回原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奥斯曼军队镇压希腊起义军的暴行加剧了两族仇恨
整个19世纪,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半岛上不断败退,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等斯拉夫民族先后独立。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斯曼帝国分崩离析差一点就亡国了。
土耳其民族英雄凯末尔在亡国危机中崛起,使土耳其人重新振作起来,再加上英法列强不愿意过分削弱土耳其,使希腊人的梦想功亏一篑。
1923年,希腊用本国境内的40万穆斯林换回了土耳其境内的120万东正教希腊人,暂时结束了敌对状态。
▲1923年希腊军队距离君士坦丁堡只差几十公里
从奥斯曼帝国崛起到希土交换人口,小亚细亚半岛一边被“土耳其化”,一边以希腊人为主的基因却延续了下来,并没有被本族人口稀少的土耳其人冲淡。
根据美国Ancestry基因测序公司的结果,小亚细亚半岛内陆的希腊人基因占比为75.4%,西小亚细亚地区甚至高达89.8%,亚洲突厥人基因在这两地的占比分别为24.6%和10.2%。
▲土耳其人外貌与亚洲黄种人相差很大
伊斯坦布尔及周边的基因混杂度最高,希腊人基因占21.8%,突厥人基因占7.6%,曾被奥斯曼征服的亚美尼亚、伊朗、格鲁吉亚等民族的基因都高于突厥人。
也就是说,来自亚洲的突厥人基因,并不是现代土耳其人最主要的基因来源。
五、不甘寂寞
这些就是2021年Ancestry公司基因测试得到的结果,却没有被作为出资方的土耳其方面认可。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结果与土耳其方面期待的结果大相径庭,自然不会被接受。
如今的土耳其只能算是中东地区大国,国土面积78万平方公里,人口8300万。但是,土耳其是一个有梦想的国家,毕竟祖上奥斯曼帝国曾经是世界一流的强权。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土耳其差点被完全肢解
早在19世纪后期,奥斯曼帝国的颓势已经十分明显,为了唤起民族自豪感,其国内开始有人鼓吹“大突厥主义”,想建立一个突厥民族联盟。
在他们的眼里,凡是讲突厥语系的民族都属于突厥人范畴,奥斯曼便是所有突厥人的精神家园。
后来的一部分土耳其人继承了这种思想,只是由于土耳其的国力远远不足以支撑这种野心,“大突厥主义”才仅仅停留于思想领域,但始终蜇伏着。
▲凯末尔主义直到今天仍在影响土耳其的政治和文化
进入新世纪以来,世界格局再次发生重大变化,强大的苏联不复存在,美国的影响力也在逐渐衰退,中东、东欧等地区先后陷入乱局,让土耳其窥到了新的机会。
土耳其身上有着多重标签:北约成员国、伊斯兰国家、中东国家,又扼守着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土耳其海峡,使土耳其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颇有点独一无二的意味,能够在各阵营之间左右逢源,谁也不愿意得罪,反而想拉拢它。
▲土耳其已经认匈奴为祖先,野心着实不小
因此,“大突厥主义”在土耳其重新找到了市场,更有政治家想借助其提升国际影响力。如果土耳其能成为该联盟的领袖,便足以抗衡美俄欧,成为世界一极。
哪知事与愿违,基因测序结果证明土耳其人身上古代突厥人基因连四分之一都没有,反而与世仇希腊人是“一家子”。
其实这种现象也不奇怪,从15世纪奥斯曼帝国征服希腊和小亚细亚半岛开始,两个民族就不断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中国老话说五百年前是一家,用来形容希土两国似乎挺合适
希腊和土耳其的“世仇”,更多的是因为宗教和政治对立特别尖锐,19世纪以来,两国都有过民族主义高涨阶段,为了提升民族自豪感、加强民族自信心,因而特别强调本民族的“纯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