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王朝末年,很难出现力挽狂澜的君主?

这个问题其实搞错了一个逻辑。

在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君主昏庸才导致王朝灭亡,而是大多数王朝到了一个阶段,积弊难返,君主要么无能为力躺平,要么有心无力解决不了矛盾,然后王朝灭亡,君主成为末代君主。

换句话说,不是君主导致了王朝灭亡,而是王朝弊端导致了君主的“无能”,于是成为朝代更迭的背锅侠。

在君主时代,君主虽然是王朝的最大受益者,但并不是一切矛盾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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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要明白一个问题,历届开国皇帝,戎马半身打下江山,都不是为了给底层的平民寻求出路。

即便是根正苗红农民出身的朱元璋,在成为一方诸侯以后,也不再是为了农民而打天下,说到底是为了给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的打江山。

我们在拓展一下这个求富贵的圈子,除了君主,还有他身边的文臣武将,也就是现在讨论历史常用的功勋集团。

好嘛,既然这个集团打天下的目的是求富贵,他们就势必站在最广大底层的对立面,因为很简单,你要富,就要剥夺别人的利益,来为自己买单。

很简单的道理,一个王朝建立,必然需要分封功臣吧,分封一般分两种:

土地,和人口。

比如刘邦开国,萧何食邑万户,张良食邑三万户。三万户农民缴纳的租税,都是你张良的收益。二十等军爵更是将食邑跟爵位挂钩。

天下的农民,只有资格作为功勋阶层划分的筹码,功勋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皇帝的(朝廷的)。

结论就是,君主,以及功勋集团,天然是站在农民的对立面的,他们天生就是统治平民,而不是服务于平民。

古代对此并不避讳,他们有个专有名词,叫牧民。

这就很赤裸,牧原本是放牧的意思,把平民当做羊群一样放牧,从他们身上收取财富,就是王朝时代统治的本质含义。

所以我们引出第二个问题,要统治上千万的平民,单靠君主本身绝不可能,怎么办?

分享权力,分享利益。

将统治权力分享给官僚们,给他们分配利益,让他们协助君主来管理天下百姓。

整个古代史,不论是西周时期的分封制,还是后来的士族门阀制,亦或是隋唐开始的科举制,其实都是通过分享权力和利益,笼络社会精英来协助自己牧民。

这里的科举制最具特色,出身平民的知识分子,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离自己的阶层,成为统治阶层的一份子。

所以,不论是张仪、商鞅苏秦,还是后来的范仲淹、张居正、曾国藩等名臣,他们的所作所为,站的都是君主,而不是底层的平民。

这些人统称为官僚集团。

不过,官僚集团向来是一把双刃剑,他们辅佐君主,同时也会主动去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君主能生娃,官僚阶层也能生娃,君主再能生,皇室成员的数量也比不过官僚阶层的膨胀,你就是算上老朱家,也是如此。

然后我们就会发现,王朝初期,新的官僚阶层刚刚清洗掉旧的官僚集团,由于他们人口比较少,所以从平民身上汲取的财富也就相对较少,老百姓能够承担,大家日子都能过下去。

再加上新的统治者习惯于借鉴前朝灭亡的教训,也不大好意思盘剥百姓,于是,治世就出现了。

治世并不是盛世,它只能说这个阶段的统治阶层还比较够意思,比较照顾平民的感受。

而盛世就不一样了。

咱们现在回头看盛世,一个最基本的定义,就是人口达到该王朝的历史巅峰,这是盛世的前提,因为人口多,意味着土地开垦比较多,上交的人丁税、土地税也会增多。

供养的统治集团(官员、士绅)也会更多。

换句话说,盛世的定义,无非是庞大的人口可以贡献出更多的社会财富,然后造成社会财富增多的一种繁荣景象。

所有人的日子都过的很好,但底层的平民却未必。

他们唯一要感谢地是,国家没有战事,生产秩序没有被侵犯,至于扛在身上的负担,那是一点也没减少过。

但是盛世也会伴随着另一个问题,平民人口增多,咱官僚阶层的人口也增多不是?

在这里还要拓展一个阶层,地主。

地主并非都是官僚,但官僚一定会成为地主(海瑞这样的人除外),另一部分是从底层爬上来,完成土地集中的平民。

这个包括官僚阶层在内的更大的圈子,基本都得靠农民养活,所以在利益点上,他们是统治阶层的参与者和维护者。

这就是为什么,你翻翻古代史,地主向来都是跟君主一起的,农民起义总是要先清理地主,而王朝军队镇压农民起义,也是要依靠地主阶层的支出。

这不是巧合,说到底还是利益共同体。

然而盛世以后,问题就来了。

平民人口增多,官僚和地主阶层人口也会急剧增多,几百年了,大家都人丁兴旺,他们为了给家族抢占更多的资源,就会不断与民争利,压榨民脂民膏,致使老百姓的生存空间一再缩小,直到活不下去,矛盾彻底激发。

基本上,每个王朝末期,都面临着土地集中的矛盾,这个集中,说白了就是土地从农民到地主手中的集中,也叫土地兼并

土地集中会导致两个结果,第一,朝廷财政减少,第二,失地农民增多。

前者是统治阶层内部矛盾,后者是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的矛盾。

但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君主的利益受损。

朝廷没钱,军队养不起来,官僚失去秩序,君主的权利被削弱。

失地农民增多,不稳定因素就增多,他们如果要抱怨或者要搞事,首当其中的就是君主。

所以稍微有点见识的君主,就要搞改革,或者支持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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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鞅变法,孝宣之治,曹操的屯田制,唐朝的元和中兴,北宋的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明朝的张居正改革,甚至清朝的洋务运动,以及元朝的修黄河,说到底要么是为了加强统治阶层的力量,要么是为了加强君主的力量。

这叫生产关系的内部调整,但绝不是生产关系的改变(商鞅变法是个例外)。

换句话说,绝大部分的改革,都是两个目的:平息民怨;增加朝廷收入,从而达到巩固君主统治的目的。

这也是为什么洋务运动居然也能搞出一个“同光中兴”的原因,大家看晚清都这么烂了,居然也有脸叫“中兴”。

因为中兴的本质,是统治力量的中兴,不是平民的中兴,洋务运动一搞,清朝统治力量加强了,甭管底层烂到什么样子,它仍然叫中兴。

这就叫,兴,百姓苦,亡,百姓还是苦。

宋神宗为啥支持王安石变法,因为三冗问题严格限制了朝廷的财赋收入,官僚和士绅阶层赚的盆满钵满,但君主的力量被削弱了。

所以王安石变法的主要目的,是为朝廷增加赋税,而不是解决底层平民的负担。

那它为何失败呢,因为它增税的手段是从官僚士绅集团手中夺取财赋。最典型的就是青苗法,限制高利贷,由朝廷统一借贷给农民。

结果朝廷挣钱了,地主少挣钱了,平民的负担从没有改变过,可能利息低点是他们唯一的好处。

所以王安石变法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农民, 而是来自统治阶层内部,毕竟,每个官僚士绅背后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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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改来改去,居然把我手里的挣钱渠道改没了,我凭啥支持你?

所以宋神宗虽然支持变法,但他的老母亲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

商鞅之所以被车裂,也是这个道理。

就算是张居正也不能例外,一条鞭法简化了税收制度,也让地方官很难从中渔利,所以张居正死后被开棺鞭尸,家属要么被流放,要么被逼死,你看这是人干的事么?

所以历代王朝改革, 最大的阻力不在于农民,而是来自统治阶层内部。

这种改革大概率要么半途而废,要么戛然而止,最惨的是王莽新政,居然把自己改没了。

换句话说,一个王朝的末期,君主统治的最直接的威胁,不是来自底层平民,而是来自统治阶层内部,平民造反只是这种矛盾造成的结果。

电视剧《康熙王朝》中的几句台词总结的非常到位:

“大清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是在朝廷,就是在这乾清宫。就在朕的骨肉皇子和大臣们当中,咱们这儿烂一点,大清国就烂一片。你们,要是全烂了,大清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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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得利益集团势力太过强大,有识之士就会闭口不言,单靠君主本身,失去官僚阶层的支持,君主很难推行一场有效的改革。

喊几嗓子“吾皇万岁”大家都没问题,但你要是想让我把吃进去的吐出来,绝不可能!

明末的崇祯面临的就是这一种局面。

于是,土地兼并解决不了,君主和农民都是受害者,君主无力改革,只能选择躺平,但农民没法躺平,因为君主躺平还能活,农民躺平连活着都是奢侈。

于是就有了农民起义。

讽刺的是,农民起义反而会让统治阶层空前一直的团结起来,毕竟一旦被放牧的“民”要掀桌子了,不论是君主还是官僚都得被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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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我活面前,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农民掀翻桌子,领导者成功上位,成为新的君主,一众帮手成为新的统治阶层,然后开始一个新的循环。

另一种结果,也是最常见的,在空前团结君、臣、地主面前,先天残疾的农民武装不堪一击,于是被镇压,然后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继续醉生梦死。

所以纵观整个古代史,农民起义层出不穷,但鲜有成功者,绝大部分的改朝换代,成功的都是地主以及之上的阶层。

即便是朱元璋,最后也是靠着地主阶层的支持,才拿下天下。从他拿下应天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农民阶层的代表。

当然这种结果也会引发下一轮循环,上层继续醉生梦死,君主无力治国,然后底层农民酝酿一段时间继续造反。

最后的结果就是打来打去,民不聊生,帝国的生产秩序被彻底破坏,然后个别新生强人(这个人可能是农民将领,也可能是帝国阵营代表)权力不断增长,然后取君主而代之。

秦末的刘邦,西汉的末年的刘秀、东汉末年的曹操、隋朝末年的李渊、唐朝末年的朱温、五代终结者赵匡胤、北宋末年的赵构、元朝末年的朱元璋,都是这一类人。

所以回到本文的开头,不是亡国之君昏庸无道,而是他们实在无能为力,因为解决不了,所以才会躺平,个别不愿意躺平的改革者,也很难对自己的拥护者来一场彻底的改革,因为如果你改革成功,你就会失去他们的支持,然后被他们推翻,如果你改革失败,你就会加剧阶级矛盾,然后成为亡国之君。

只是,除了王莽这种疑似穿越者,实在很难有人能够背叛自己的阶级,指望崇祯帝像朱元璋一样,从君主化身农民,来一场自下而上的改革,绝无可能!

在这场事关给帝国续命的博弈中,失败者叫亡国之君,成功者,叫中兴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