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论文中,引用极其常见,有时甚至不可或缺,但在文学作品中,引用好像也比比皆是,往往被人称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很多修辞学著作,也将引用作为一种修辞手法,但是从逻辑上说,引用并不能增强逻辑力量,不能借此表明言说者的正确性,并且还被归为一类典型的逻辑错误,叫作“诉诸权威”。
很多作家下笔时也非常清楚自己不是在写科技论文,但是为什么要在文学作品中频繁引用呢?
论文中的引用有很多规则限制,例如需要精当,需要注明出处,文学作品和论文一样绝对不能将引用作为借口行剽窃之实,但是文学作品中的引用,却很难用是否精当来评判,因为文学作品中的引用意图要复杂得多。
在有的文学作品中,作者会借助引用展示自己的想象力。文学创作比科研论文更少约束,作者可以尽情呈现自己挥毫时的所思所想,这种所思所想有的是看似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创造性想象,还有一种就是由此及彼、有所依托的联想,而联想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作者曾经看过的书以及记住的书中的句子。
通过引用,展示作者的思考过程和想象内容,能让作品的节奏更加舒缓,也更加富有个性,一方面让读者感受到一种娓娓道来、不疾不徐的文风;另一方面能够体现作者岁月的积淀和知识的积累,让笔下文字带着作者阅读经历的烙印,将作品钤上自己的私人图章,借此与别的作家区别开来,这是作者非常乐意做的,作者通过引用一些非常生僻但精妙绝伦的句子,能给人以慧眼识珠的感觉,展现自己不同凡俗的阅读史。
还有一种引用,是作者希望让读者读到更加丰富的内容。
有的作者想让读者看到更多的表达方式。例如,描写一座山、一条河、一棵树、一朵花、一匹马、一只鹰、一杯茶、一碗菜,作者引用前人的诗词歌赋、清辞丽句,是希望读者注意到,作者虽然在描写,但是有的文学家早就写过,而且写得比自己更好,表达得更独特,更巧妙,更精彩,让作者印象深刻,难以忘怀,作者不能自已,写出来与读者诸君奇文共欣赏。鲁迅曾经说过:“凡是对于文术,自有主张的作家,他所赖以发表和流布自己的主张的手段,倒并不在作文心,文则,诗品,诗话,而在出选本。选本可以借古人的文章,寓自己的意见。”其实,作者不用编辑《昭明文选》《古文观止》那样的选本,只通过引用就可以表达自己的文学批评,被其引用的,就是其推崇的好的文学。
有的作者是希望与前人比较,让读者看一看作者与前贤的表达其实各有千秋,让读者自己品一品作者的水平其实也不让于师。这种引用体现的是作者在写作上的雄心。
还有的引用,是作者特意追求的一种绚烂、斑驳、错综、浑厚、宏伟的风格,刻意营造一种富赡繁复的意象。和上述所说有的引用是为了展现作者自己的联想不同,这种大量的引用,则是作者有意要激发读者的联想。
这时,作者不是向引用借势,不是想通过引用为自己增高增重,表明自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而是制造出一种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贤士名流被作者瞬间招引而来,一起在纸面上聚集的气象,这时文字不再是单调的,人物不再是枯槁的,景象不再是萧瑟的,而是一种热热闹闹、熙熙攘攘、轰轰烈烈的场面,形形色色、奇奇怪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起登场,从而增强作品的纵深和旷远感,扩大读者的选择面,让无数可能的读者都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从而吸引读者继续读下去。最有代表性的是麦尔维尔在《白鲸》开头一口气引用了大几十种书中和鲸有关的句子,从《圣经》到《初级课本》再到《哈姆雷特》,以及霍布斯、弥尔顿、霍桑、达尔文等等,让读者马上感到这应该是一本博大精深的厚重之作。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的大量引用也属于此类,让读者通过阅读各种引用,产生对于引用内容的联想,从而超越小说本身的文字,获得更多的心灵体验。
还有一种文学作品中的引用,就是作者偏偏不引用文学家的妙语,而引用哲学家、思想家的话,这就不仅是为了塑造人物形象,而且是作者为了推销自己的哲学观点。例如杰克·伦敦在《马丁·伊登》中多次引用斯宾塞,一方面是为了刻画书中的人物;一方面也是借书中人物之口,表达自己对斯宾塞哲学的真心喜爱和衷心信服,并且向读者介绍这种哲学。这有点在文学作品中夹带哲学私货的味道,有点像文以载道,如果引用时不够自然,不是恰到好处,而是生硬牵强,就会折损文学的美感。
当然,最常见的引用是作者为了拉长作品的篇幅,为了增加字数而引用,这时,引用的往往是众所周知的名言警句,所以显得像陈词滥调,根据“陈言务去”的创作规律,是完全可以删除殆尽的。很多作者却是陈言“勿”去,全篇堆砌各种老旧的引用,这是应该避免和戒除的。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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