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枕岷山主峰雪宝顶,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上纳咪村静静地扎根在海拔3200米的高原之上。为了抵达这里,天津大学“拥抱纳咪”支教团的队员们需要先在成都集合,乘坐7-8个小时的大巴前往松潘县,短暂休整一晚后,再由上纳咪村的村民驱车穿过70多公里的山路接至村里。
雪宝顶是涉藏地区苯波教七大神山之一,藏语为“夏旭冬日”。自2010年起,每一年的夏季或冬季,“拥抱纳咪”支教团的队员们都会到上纳咪村开展寒、暑期支教活动。
他们的到来是这里的孩子一年到头最盼望的事情之一。
上纳咪村四面环山,有雪山融水汇成小溪,是村里的主要水源。“拥抱纳咪”的支教点就设在溪流的最上游。随着向上的山路里“织出”几行细细的脚印,彼此牵挂的孩子们在“拥抱纳咪”学校的开学典礼上如期重逢。
遥远的双向奔赴
“拥抱纳咪”支教团与上纳咪村的每一次相聚,总会听到学生们满脸期待地发问:“山的那边是什么?”因为地处偏远,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世代以放牧、进山挖药材为生。村子里没有学校,上纳咪村的孩子大多只能前往70多公里以外的松潘县城读书。
遥远的路程是孩子们接受教育的一大难题。“村里的交通很不便,我们生活、教学所需的用品都需要一次性带齐,否则就只能开两个多小时的车去最近的县城买。”作为“拥抱纳咪”第22期实践队的指导教师,高鹏举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上山时的场景,“当时还地震了,村庄里连着20多个小时都没有电和信号。”
不稳定的电力和天气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队员们的应急能力。“比如我们准备的一些需要用到PPT进行演示的课程,遇上停电的话,这课就没法儿上了。”上纳咪村变幻莫测的天气也常常让负责教务安排的高鹏举头疼不已,“总是能遇上户外课程下雨的情况。为了保证课程不中断,我们准备了晴天课表、雨天课表以及晴天备用课表等等。”
除此之外,深山里的严寒也是每一位“拥抱纳咪”队员不得不面对的难关。“在这坐着超过半个小时,脚就一定会冻僵。”孙佳雨是第24期和第27期的成员,上纳咪村的冬季仍让她记忆犹新,“只有穿着全包的棉拖鞋,再分别塞上两个暖宝宝,脚才不会失去知觉”。
“冬天的时候,室内也有零下20摄氏度左右。”来自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的邓靖凡曾在2022年的夏季与冬季两次随队上山,“因为担心跳闸,队员们不敢使用取暖电器,只能依靠一层又一层的厚棉衣和背上山的五六百片‘暖宝宝’取暖,上课的时候,会发现小朋友的手都被冻得红红的。”
“我们将御寒的热水袋灌好,让它在孩子们之间传递,他们却笑着摆摆手还给我们,说自己不怕冷,让我们用。”樊诗佳在2022年的实践日志中写道:“似乎在他们眼里,只要能来到这间教室,十几公里的山路,数小时的路程,沿途刺骨的寒风,都不值一提。”
蹚过结冰的小溪,穿越挂着冰霜的草地与树林,下课后,孩子们拉着孙佳雨和其他队员们的手,前往他们的“秘密基地”。“老师快看,这就是冰瀑布!”刚弯腰躲过树杈的孙佳雨一抬头,山间的一汪冰瀑布就这样闯入视线,“那个水是非常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就像这里的孩子们一样”。
一轮寒暑间,“拥抱纳咪”支教团的队员们会在上纳咪村一共居住5周。“夏天的境遇就会有趣一些。”据邓靖凡介绍,因为学校就设在村子里,所以常常会有其他村民家养的小猪或小羊“造访”课堂,“我们在室外搭了一个教学用的帐篷,有时我们一边讲课,一边就会有小猪过来咬着我们的裤腿;可能稍不留神,就会有什么教具被小猪吃掉了。”
“最好的教育是让孩子们认识自己”
考虑到孩子们的年龄跨度与认知水平的差距都很大,“拥抱纳咪”学校的课程大多以“启发式教育”为方向,在以语数英为重点的课程基础上,设计了涵盖美艺体、科学实验、世界文化、生理健康等20多个科目的课程。
高鹏举常常想起村里那个很爱打篮球的小伙子达娃见村。“他之前一直很迷茫,觉得如果决定了要继续练篮球,成绩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了。”在高鹏举看来,许多村民并不了解教育的重要性,绵延的大山遮挡了很多孩子寻找更多人生可能的视线,“我就和他说,即便你想做一个篮球特长生,你也要先考进很好的大学,这对你的文化分也是有要求的。”高鹏举明白,很多家长并不会和孩子们交流这些,那些对历史、美术、音乐感兴趣的孩子,只能在星空下或者某节畅所欲言的课程上,向他们说出自己的理想。
“对于孩子们来说,我自知我们作为短期支教队,无法为他们带来完备课程体系和长久的陪伴,但我们希望为孩子们提供一扇看到高原之上、大山之外的生活的一扇窗。”曹艺润在第27期的教学总结中写道,“希望孩子们心中的梦想,不会被落叶归根的观念磨碎,而是能在日复一日中开出真正的花来。”
离开上纳咪村后,孙佳雨仍与龙曾纳姆保持着联系。“从前她经常会给我发她写的诗歌,但突然有一段时间就不发了,因为她觉得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这些。”孙佳雨理解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儿的敏感与脆弱,“我就鼓励她,如果她能坚持写,我会帮她做成一本诗集。”在孙佳雨看来,年仅14岁的龙曾纳姆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充沛的情感,“她写道,‘我们的爱如同风与蒲公英的约定’”。
除了教学外,支教队的队员也会关心孩子们的生理健康问题。“特别是小朋友们的牙齿。”邓靖凡提到,“村里的很多小朋友都有蛀牙,但因为家里人都不太关注,他们就一直自己忍着疼痛。”她发现,这里的很多孩子好像都没有刷牙的习惯,也没有自己的牙刷、牙膏。“所以第二次再来的时候,我们就给他们带了一些牙刷、牙膏,还有止痛用的甲硝唑。”邓靖凡说。
“每一位队员与孩子们的情感联结都是自然而然的。”邓靖凡回忆起自己第二次前往上纳咪村时的场景,“令我比较感动的是,有一位叫作娜磋的小女孩儿一下就认出了我,开心地跑到我身边抱住了我,对我说‘凡凡老师你又来了’。”在邓靖凡看来,双方的感情都是热烈而纯粹的:“我们对他们的喜欢,他们是能感受到的,所以小朋友们也会非常直接地跟我们说,他们很喜欢我们,希望以后还会再见面。”
“拥抱纳咪的时候,纳咪也在拥抱我”
15年间,见面的约定从未间断。
2010年,桑介邓争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走出群山环抱的上纳咪村,第一次来到首都北京,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同窗,看着色彩纷繁的“外面的世界”,桑介邓争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家乡的人走出去?”于是,大一那年寒假,桑介邓争组织了8位大学生,9人一起回到上纳咪村,创办起第一期“纳咪寒校”。
起初,学校里只有十几个小马扎、一张小方桌和屋顶一个圆溜溜的钨丝灯泡。“最初村民并不理解,不觉得这个小课堂会对孩子们有什么帮助,只有一些相对重视孩子学习的家长会送孩子前来上课。”
经过天津大学“拥抱纳咪”支教团15年的接力支教,这个小小课堂逐渐扩大规模。据桑介邓争介绍,学生最多时达到70多人,除了上纳咪村的孩子,整个松潘县、周边的九寨沟县、若尔盖县、茂县等地也有孩子慕名而来。15年来,在“拥抱纳咪”上课的学生中,已有十几位考入大学,去往中央民族大学、西北民族大学、成都中医药大学、成都师范大学、川北医学院等高校读书。
“‘拥抱纳咪’支教团的活动经费大多源于社会募捐与竞赛所获得的奖金,而所有成员的交通、生活费用都是自理的。”高鹏举说。
“如今支教学校有了多媒体教室,添置了篮球架、布置了体育场,今年还新增了两个移动厕所。”为了满足较多孩子上课的需求,桑介邓争把自家隔出四五个房间,分别作为教室和师生宿舍,“还在院子里盖了一个200多平方米的阳光棚,给孩子们上课使用。”桑介邓争说。
每一位“拥抱纳咪”的队员都把回到上纳咪村称作“回家”。两次历经“纳咪学校”毕业典礼上的离别,孙佳雨的内心都没有想象中的悲伤,“或许是知道,自己会再回来,和这些孩子们经历又一个美好的夏天或者冬天。”她相信,“拥抱纳咪”支教团一定会继续年复一年地走下去,“直到现在,还会有很多过去的老成员回到这里,同我们一起上山”。
时光流转,上纳咪村也悄然发生变化。随着高铁的通行,队员们不再需要经历8个小时的大巴车颠簸,“原先通往村庄的山路也在陆续修缮,相信下次再来,这里会越来越好。”孙佳雨说。
在曹艺润看来,自己和孩子们仿佛是在彼此的生命里种星星。“我们向他们播撒知识和希望,而他们向我们传递热烈和希望;我们在他们成长的路上种下一颗启明星,他们也在我的生命里种下一颗永恒闪耀的星。”曹艺润说。
在每一节介绍植物的课堂上,“拥抱纳咪”的成员们都会告诉小朋友们,“海棠花是我们天津大学的校花。”而每一天在上课前,孩子们都会沿途采下一束束盛放的野花或野草莓,放在他们上课的讲台上。
“其实山里和山外的世界,更多的是不同。但我希望他们能成为雄鹰,飞出去之后再决定在哪里扎根。”孙佳雨说。
“上纳咪村的天空,像一封深蓝色的情书。”徒步8小时,邓靖凡和其他队员们在孩子们的带领下,趟水过河,踏草携泥来到了位于雪宝顶脚下的达利湖。随着象征祈愿的隆达向空中飘洒,大家相约唱起了改编版的《敕勒歌》。“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罗希 记者 毕若旭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