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卷:「没出息」的母亲们
万万想不到,瑞士卷这个梗能火,但冷静想了想,这里面元素拉满:有男女对立,有生育惩罚,有西方食物文化入侵,还有短视频传播的诡异。(原创公众号:美亚在港村)
接下来就是老一套,骂女的没事儿找事儿,你就吃啊,吵啊,你跟网友委屈啥,网友心疼你送你山姆购物卡?然后就是骂男的,你们全家都是人,老婆当牛做马,一盒瑞士卷暴露穷酸无能。最后就是再讨论一轮,全职主妇隐性工资能折算多少瑞士卷,社会对女性的盘剥;以及再次警告女性:手心不能朝上,班还是要上。接着红红火火玩梗,反正所有的议题最后都能娱乐化。这不,全网男人都在做题「瑞士卷的分配」,超过了「如何给五个领导分四杯咖啡」。(原创公众号:美亚在港村)
我其实想通过这件事,来聊另外一个话题,就是母性对女性的控制,以及这种控制包含的委屈。为什么想聊这个,因为诸如此类的话题,包括瑞士卷,包括《再见爱人4》里的麦麦,到最后都是那句警示:手心不能朝上,班还是要上。我最近在思考:上班真的是唯一的解决方式吗?我们是不是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当一个女性选择做全职主妇,都是主被动交织造成的,这里面有家庭利益最大化之下,家庭分工的问题;还有社会对女性惯常的「主内」要求;最后一点,就是比起男性,女性主观上似乎会更愿意陪伴孩子成长。这最后一点,往往被认为是没出息的表现,是一种自作自受,是一种与女性主义背道而驰的羞耻,而很少被拿出来讨论。上一次我们讲过, Equality和Equity的区别,我认为Equity就是要在深度了解我们自己性别——女性特质的基础上,来要求贴合的匹配的社会支持。所以,我觉得每次在讨论全职主妇的问题中,讨论主观的、或者说被基因控制的母性,是不该缺席的。否则,「都去上班」成为唯一的解决方式,也是Equality,是一种忽略主体的傲慢,一种硬性要求女性向男性齐平的自我矮化。我其实一直想聊这个话题,是因为我发现,即便是我,这样一个相对母性不强的女性,也会比一个全职爸爸对孩子的关注更多。或者不能用「多」这样的量化来形容,它是更深度、细致、不由自主的关注。刚生完孩子那几年,激素水平会发生变化,这个大家都知道,母亲会对孩子的哭声更加敏感,也会比人生的任何时刻,都富有同情心。我认为和孩子建立亲密关系的基础,是一个女性选择成为母亲,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所以这一部分,可以暂且按下不表。但是孩子5岁之后,当我逐渐从母亲的身份中抽离出来,做了那个性别倒置的「主外」角色后,我发现我依然会在孩子的事务上分心。那种分心仍然是本能的,伴随着工作、学习不能专心的焦虑。这个是「主外」的男性绝不会产生的情绪。记得有个朋友跟我说过,他爸爸工作繁忙,小时候他要找爸爸玩,会在书房门缝塞一张纸条进去。我相信,99%的母亲,都会打开那扇门,即便她拥有和成功男性一样的社会地位和繁重工作。我虽然拥有「自己的房间」,也锁了门,但我依然无法在孩子拍门时决绝地置若罔闻。后来我因为读博,拥有了「自己的住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但我依然会为了诸事繁忙没空和孩子视频而困扰。我要对抗的不是具象的育儿痛苦,是一种歉疚感。这种歉疚感,我从没有在「主外」的男性身上见到过,他们的「不着家」,是天经地义生来本该如此的。徐薇是红布林的创始人,今年成功退出。红布林曾经拿到的融资,是中国二奢平台最大的一笔,高达一亿美元,遑论她全身而退后的身价。她算不算顶尖的女性创业者和富豪?但就是她,朋友圈里除了工作营业,也都是女儿的照片。提到女儿,满心满眼都是温柔,也充满着创业高速期陪伴稀缺的内疚。这不是社会在要求她「平衡」,也不是家庭强加给她的,就是天理自然。可是,站在纯粹理性的角度,这种主观能动性,这种天然母性,依然是一种不公平,这种不公平非常委屈。
一方面,当你不具备这种母性,或者彻底放弃这种母性,传统观念会质疑你身为女性的道德品性;另一方面,当你顺应这种母性,似乎又是陈旧的、失去自我的、危机重重的独立女性失格。——你几乎不能说因为有爱孩子的因素,才选择成为全职主妇,否则你将来的困境,都是咎由自取。在家庭环境中,就更糟糕了,你不能指望你的爱人会感激你的牺牲,甚至你的孩子都不会理解你。
最近在看《小巷人家》,70年代正处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实践期,黄玲和宋莹这样的劳动模范、「铁姑娘」在棉纺厂是劳动骨干,能凭自己本事分到房子给全家住。尽管都是双职工,但那个时代的女性还是「主内」的带孩子角色。闫妮饰演的黄玲平日里温柔贤惠,对爱人庄老师也柔声细语。但是当婆婆希望把小叔子家和小姑子家的孩子塞来过暑假时,黄玲宁愿付出离婚的代价,也坚决不松口。她的儿子庄图南要高考了,任何人不能影响他,夺走他的定量伙食,她的女儿也不能受到重男轻女的一丝怠慢。(原创公众号:美亚在港村)
她的儿子图南,却体恤父亲、同情姑姑和表弟,觉得妈妈不通人情,太过自私。
邻居家的叔叔告诉图南:你爸爸可以怨妈妈,你爷爷奶奶可以怨妈妈,但你和妹妹不能。通常,图南们在接受过母亲的庇佑之后,会用普世的价值观审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以及父权的利益站在一起,为了更需要的资源,掷弃自己的母亲。母亲最大的委屈症结在这里。她牺牲是自愿的,不由自主的,但大概率颗粒无收、恩将怨报、四面楚歌。我始终在想,那些「疯女人」,那些唠叨的、落后的、怨妇式的疯女人,大概心里就是攒着这些积年累月的委屈吧。
女性的基因困境不止这一点,《再见爱人4》加更版里,有一个问题是,当一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同事打碎一个昂贵的花瓶,你会怎么做?三位男士的答案根本不按选项来。李行亮说:「我会和TA一起想办法,但我不能说我来想办法」,杨子说「我们坦诚告诉老板,看老板怎么说」,刘爽就直接说「好贵,这不完了吗」。另外车上的三位女士,统一选了「别急,我来想办法」这个选项,并且毫无争议、轻描淡写地就过完了这道题,没有人为此解释,为此辩驳。你可以想象,在更亲密的家庭事务中,女性有多少次说出「别急,我来想办法」这句话。齐美尔说男性总是关注抽象,女性关注具体,所以女性对具体的生活,总是抱着更多的责任心,并付诸显性或隐性的劳动。我甚至有时会愤怒,为什么我做到了搬砖养家,做得还不错,最后还是要我来研究如何择校?研究暑假旅行的攻略?但我最后还是做了,我没有办法用「比烂」来赌气,孩子是我的,家庭也是我的,赌注不就等于自己吗?我还在想,是否女性天然地比男性韧性更强,抗挫能力更强,也是造物主为了延续人类所制造的性别差异呢?女性是一种保底。归根结底,还是波伏娃说得对,她认为子宫是一个决定性的器官,决定着女性是否会得到绝对意义上的平等。但是,女性那些「不争气」的天然属性,是否由子宫衍生而来呢?当科技进步到可以有人造子宫,女性的共情力、责任心、是否也能退化到和男性同样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