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
文/龙骏峰
周末,回到羊峰山。
一个人转山,漫无目的跟着公路走。眼前重峦叠嶂,松林无边无际,翠色铺天盖地。山风拂过林岗,阵阵松涛一浪接一浪,高低起伏,悦耳动听。
公路上上下下,翻山越岭。1400米的海拔,凉风吹个不停,人在骄阳底下行走,并不觉得多么炎热。抬眼看天空,湛蓝澄净,高阔辽远。大团的白云在天幕下缓慢移动,仿佛触手可及。
羊峰山百岭千峰,藏着上万人家。近年来在政府的努力下,山中再偏远的村寨,都有水泥路相连通。沿途不时有村民开着三轮摩托车疾驰而过,这种车辆价格实惠,上手容易,爬坡有力,装货载人都没问题,是羊峰山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村民下地、赶场和走亲访友,都喜欢开三轮摩托出行。
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爬上一道山梁。绿荫中掩映着几栋吊脚木楼,鸡鸣犬吠声时断时续。我离开公路,穿过松径,进入村子。羊峰山中大大小小的自然寨有数百个,大多聚族而居。山民把村子又叫院子,最开始迁徙定居的多为一个大家庭,所有成员集中居住,如山西的乔家大院、王家大院之类,所以大家互相称为院子。后面即使发展成村落,这个叫法仍保留了下来。
这道山梁叫牛背山,面前的这个小小村落也以此为名,叫牛背山村。走进一户人家院里,有几位老人正坐在阶沿下闲谈。我上前打招呼,主人很热情,一连声请我坐下歇口气。我拉来一把木椅,坐下和主人白话。从禾场看向前方,种满烟叶、辣椒、苞谷的土地顺着山梁层层下行,视线尽头,青山如长龙蜿蜒,一直逶迤向南。主人指点说,远处那道山峰,就是羊峰山的余脉大青山。
在我询问下,主人叙说起牛背山村的来历。这个自然寨共12户人家,全为唐姓,原来同一个祖公,百多年前从山后的三坪村迁到这里定居。再往前追溯,就是江西迁湖南,由洞庭湖上沅陵,最后从沅陵到三坪。牛背山虽然从三坪发散过来,距离三坪也近,但行政上却属山下的坝溶村管辖。我问原因,主人说,当年老辈人和山下开亲,那边亲戚日子过得差,为了帮衬他们,老一辈就主动要求划到坝溶村。
12户人家里,精准扶贫期间,有8户搬到了山下镇政府分配的安置房,目前还有4户仍在山上居住。问他们为什么不下山?老人说,我二佬在镇里也有一套安置房,装修得非常好,但自己住不惯,觉得还是在山上老屋自在些。我问他有几个儿女?老人笑呵呵地说:“两个儿子,大佬在上海工作,二佬原先在长沙开大货车,后面嫌开车太苦,今年回老家来,在山上安心种地。”
我说,你老大在上海做什么工作?老人说,听他原来说过,好像是一家什么外资仪表厂的副总经理。我吃了一惊,没想到深山出俊鸟啊,于是夸赞道:“你老好福气,养个儿子这么出息。”老人开心地笑:“我们做父母的能力差,全靠大佬自己争气,从长沙上完大学后,又找到了上海的工作。”
他在厂里待遇如何?我问。
年薪60万。老人说,他人在上海上班,却在南京买了一套房子,长沙也买了一套,还把二佬的孩子安排到长沙读书,都住在这房子里,过几天开学,我就要去长沙带孙子了。
我咋舌不已:“你家大佬真是了不起!”老人点头,眉开眼笑:“是啊,这孩子孝顺又顾家,在吉首又新买了一套房子,说是给我们两个老人养老的,我才不去住,城里有什么好的,房子又窄又小,像鸽笼似的,而且一栋楼里连对门住的是谁都不认识,哪像我们这山上,天宽地宽随便走动,碰面全是熟人。”
我笑着岔开话题:“你老今年种得多少地?”“主要靠二佬种呢,一共17亩”老人说:“2亩辣椒,15亩烟叶。”
“那你发财了,今年辣椒和烟叶卖价都高。”我说。
老人摇头,神色中显露着羊峰山老百姓一贯的低调和谦虚:“没有的事,今年辣椒确实行情好,现在批发价都是三块多,但我只种了两亩,没赚到钱,烟叶呢还不好说,全看烤烟质量,技术过得硬才能卖上好价。”
“你老就知足吧,这日子过得芝麻开花节节高,不晓得有多少人羡慕你。”我打趣说。老人笑眯了眼:“还真是,这附近没有人不夸我好福气的,要我讲啊,都是国家政策好,大佬二佬也踏实肯干,我和老伴跟着享福了。”
从木屋告辞出来,我继续转山。眼前山色清新,秋光无限,好一派丰收景象。
龙骏峰,苗族,湖南吉首人,鲁迅文学院湖南“生态文学创作”专题培训班入选学员,现任湘西州作协副秘书长、吉首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集《拾光里的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