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如火如荼的上海艺术周，形色各异的艺术展览仿佛打开一个个奇幻的平行时空，在城市里交错上演。然而在7000公里外的挪威北部，一个截然不同的艺术节刚刚落幕——罗弗敦国际艺术节（LIAF）——一个被称为“世界尽头的艺术节”。
罗弗敦群岛作为摄影爱好者的朝圣地早就声名在外。它由一系列岛屿组成，群岛地形多变，从壮丽的山峰到平缓的海滩，从深邃的峡湾到广袤的草原，每一座岛屿都有其独特的美丽，因此它曾被《美国国家地理》评为全球第二美的群岛，《孤独星球》赞叹这里“美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个仅有两万多居民、位于北极圈内挪威北部的群岛上，却有一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当代艺术双年展：罗弗敦国际艺术节（LIAF）。今年罗弗敦国际艺术节期间，生活在巴黎的作者尔尼受邀前往并拜访了参加展览的艺术家，在我们的邀请下她写下这一篇第一视角的艺术节体验手记。她写道：“这是我去过最孤独的艺术节，然而在这里我却感受到了都市之中不曾感受到过的温暖和亲密。”
2024罗弗敦国际艺术节海报。图源：courtesy of Lofoten International Art Festival / North Norwegian Art Centre
到“世界的尽头”罗弗敦群岛
比巴士还小的飞机带我们穿过韦斯特峡湾，罗弗敦群岛出现在我眼前。这里的美让我突然感觉到言语的限制，一切安静下来，海浪的声音无限远，仿佛能听见北极的冰川缓慢融化的声音。我第一次看见如此透明的空气，当地人说，罗弗敦是全球最佳极光观测点之一。夜晚，太阳带电粒子流悄无声息地进入地球磁场，白天，太阳照射半空中的水滴，光线在天空上形成七彩光谱。果然，到达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四次彩虹。它们在晴雨不定的天气中突然发生，如奇迹般出现在山峦，海岸线和悬崖的尽头。
罗弗敦群岛。摄影：Dan Mariner
左：在罗弗敦看到的彩虹；右：本文作者，创意主理人尔尼，住在巴黎的作家。摄影：ERNI
和彩虹和极光一样汇聚在这里，还有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们。他们从遥远的地方出发，来自纽约，香港，鹿特丹，日本，赞比亚......有的人需要经历近乎30个小时的飞行，只为聚集在这个北极圈内的小小岛屿，参加这个“世界尽头的艺术节”。
罗弗敦国际艺术节，Lofoten international art festival ，距今已经三十六年，是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当代艺术双年展。1991年始于一个本地艺术展，2009年开始以双年展的形式举办，由北挪威艺术中心（The North Norwegian Art Center, NNKS）负责主办，今年由卑尔根艺术馆新馆长的Kjersti Solbakken担任策展人。
2024罗弗敦国际艺术节开幕现场。摄影：Kjell Ove Storvik
罗弗敦是北欧第一个使用马可尼无线通信技术的地方。1861 的冬天漫长又寒冷，罗弗敦渔场在九个渔村之间建立了临时连接，首次开通电报传递，电报内容是通报从巴伦支海游到罗弗敦岛产卵的洄游鳕鱼动向。
策展人Kjersti Solbakken以此为启发，提供了此次艺术节的策展线索。“电报这个词结合了两个古希腊词：tele 表示远距离，graphein 表示书写。” 这一届艺术节聚集来自世界各个国家跨学科的艺术家的创作，他们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创作，似乎回应了原本电报的本意——在远方书写。
远方的“书写”
艺术节期间，远方的书写在这里回响、汇集、交融。
在来自纽约和香港的艺术家黄洁宜的作品《Made for Telefishion》中我们可以看见港片中的肥皂剧和卡拉 OK的元素；来自纽约的诗人Cuthwulf Eileen Myles创作并朗读了她在岛上写的诗歌；纽约艺术家Kameelah Janan Rasheed在墙上书写着文字，这是关于语言和理解之间的迷路与渴望的作品；挪威电影人Astrid Ardagh的纪录片作品《On Air》记录了乌克兰战争后造成挪威通讯瘫痪，一群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在维护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非洲赞比亚livingstone的艺术机构LOCA带着艺术家Banji Chona, Bwanga 'BennyBlow' Kapumpa 和Pungwe Listening来到罗弗敦，他们的影像作品《肆意奔腾的河流的回忆》悬挂在窗户上——非洲的象群迁徙图景和北极的海洋，两个相隔甚远的地区的殖民历史因为艺术节在这里汇集。
艺术节参展作品。摄影：Kjell Ove Storvik
艺术节的重头戏来自David Tudor构思的声音艺术作品——《岛屿的眼睛，岛屿的耳朵(ISLAND EYE ISLAND EAR)》 。这位与John Cage齐名并参与演奏改变艺术史的《4分33秒》的实验音乐人在1974年就开始有一个前卫而疯狂的想法——把一个岛屿变成一个巨大的乐器，取名为《岛眼岛耳》。他在同一座岛屿的不同地方、一年中的不同季节录制声音，并邀请艺术家制作声音装置：日本艺术家藤子中谷芙二子 （Nakaya Fujiko）参与制作雾雕塑，法国艺术家Jackie Matisse制作风筝，瑞典艺术家Margaretha Åsberg制作镜子装置。尽管David Tudor已经不在人世，但是这个艺术项目一直在持续，也吸引了更多新的艺术家加入：日本艺术家兼David Tudor的研究者 You Nakai ，法国艺术家Jackie Matisse的儿子Robert Monnier。他们在不同的岛屿继续研究，录制声音，也创造着新的相遇。
David Tudor构思的声音艺术作品:《ISLAND EYE ISLAND EAR》。摄影：Kjell Ove Storvik
缓慢是一种激进
初到这个艺术节我是感觉困惑的。我去过很多艺术节，在艺术节上，我习惯看到一些视觉效果震撼的大场面；然而在这里，没有巨型装置、没有轰动的开幕式、甚至没有正式的展览场地，艺术作品分布散落在当地城镇教堂、船舶车间、购物中心、码头等公共建筑里，随时展出。开幕仪式在一栋以前用于船舶维修的旧建筑物内举行，以Victor Bangstad 和 Magnus Holman的视觉表演拉开帷幕。虽然是开幕仪式的举办地，但是老船厂没有因为艺术节做过度的装修，所以依然无法挡住外面的寒风。
开幕式的老船厂外景。摄影：Kjell Ove Storvik
开幕当天，我在跟随着一支由当地儿童组成的游行乐队领路到船厂里头时外面还下着雨，我与生活在纽约的香港艺术家黄洁仪喝着红酒、聊着我的困惑。没料她回我：“你不觉得困惑是一件有益的事情吗？尤其在这个快速的时代，我们似乎总可以秒速获得答案。”她告诉我，“策展人Kjersti Solbakken有意选择更小场所，并且尽量多的邀约委托作品，这是一个冒险的行为，在全世界双年展都很少见。更多的委托作品意味付出更多的时间，但却无法保证最终作品。”借着暖和的红酒，她还与我分享了她在创作过程中与当地人建立的感情：“我第一次来洛弗敦时生病了，挪威本地人Frank给我做饭，照顾我，毫无间隙，好像是我在洛弗敦的家人。”
摄影：Kjell Ove Storvik
此次黄洁仪带来的作品是艺术节和纽约The Kitchen机构合作的委托作品，艺术节也邀请The kitchen做了分享座谈会。
在The kitchen的网站上有一段宣言：“缓慢是激进的，善良是催化剂。面对一个经常将速度与进步混为一谈的世界，培养创造性意图和温柔可以带来变革。”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很害羞，可是一旦几杯酒后，大家就可以把谈话推进到更远的地方，好像走入雪夜的深处，众人拾柴，点燃一场星星篝火，伴随陌生人之间的簌簌细语。你逐渐感觉到温暖，这样的温暖缓慢且持续。
策展人在展览手册中写道：“艺术节的长期目标是创造有意义的邂逅，从而建立人与人之间、大与小社区之间的新关系，就像鳕鱼一样，它在古老的渔村之间穿梭。这可能会让您有点难以找到，如果您没有火花一般的电报帮助您在陌生的水域航行的话。”
我想，这里的“鳕鱼”是幸运的，因为在这里，“电报”无处不在，它们不会迷路，它们会缓慢而坚挺的前进，直到它们去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艺术节现场。摄影：Kjell Ove Storvik
艺术家推荐书单
借着这次探访，我向途中相识的艺术家索要了一份他们自己的推荐书单。假如持续不断地保持创作是有门槛的事，那不如让我们用持续不断地阅读来靠近艺术、靠近艺术家。我们有理由相信，一本书就可以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艺术从来不会孤独，哪怕是在这世界的尽头。
Martin White
澳大利亚驻奥斯陆艺术家
推荐书目：Mázejoavku. Indigenous Collectivity and Art (Susanne Hætta, 2020)
艺术家推荐：如果想要了解萨米艺术家可以看这本书。这本书介绍了萨米原住民艺术集体 Mázejoavku，艺术家Elle-Hánsa, Keviselie, Hans Ragnar Mathisen都加入了这个艺术集体。Mázejoavku 成立于70年代，由萨米艺术家组成，目的是通过艺术表达萨米文化和政治身份，反抗当时北欧国家对萨米人的同化政策，并保护萨米的土地、文化和语言。书中不仅探讨了艺术团体的社会与政治影响，还展示了大量的艺术作品。这些作品体现了萨米的神话、自然崇拜、驯鹿文化以及对北极环境的深刻依赖。它不仅是了解萨米文化与艺术的重要文献，也是研究原住民权利、文化身份与艺术表现之间关系的宝贵资源。
Kameelah Janan Rasheed
美国作家、教育家和艺术家，现任耶鲁大学教授
推荐书目：《Agua Viva》
艺术家推荐：这本书是巴西作家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托（Clarice Lispector）作品。她出生于乌克兰的犹太家庭，后来移民到巴西。她以独特的语言风格和意识流的写作方式闻名，在南美洲乃至世界文学中都有重要地位。这本书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小说，而更像是一篇内心独白，带有冥想与自我探寻的性质。叙述者是一个无名的艺术家，她的讲述是一种无拘无束的意识流式的表达，内容涉及时间、存在、瞬间、创造、生命的流动等哲学主题。
这本书展现了——“语言的另一种可能性”，我也在耶鲁开了一门课讲述这本书。作者试图通过打破传统语言和叙述的界限，直接表现思维和感知的瞬间，使语言成为情感和思考的即时表达工具，而不是对现实的简单描述。书中的语言简洁但充满力量，常常在感性和理性之间跳跃。她的乌克兰/犹太背景也可能在她作品的独特视角中有所体现：对流亡、身份认同和精神探索的深刻思考。
You Nakai
日本艺术家和学者，东京大学前卫艺术系教授
推荐书目：《Reminded by the Instruments ）》
推荐理由：该书是由You Nakai写的一本深入探索实验音乐人和作曲家大卫·图德（David Tudor）生活与创作的书。David Tudor是先锋音乐的重要人物，也是现场电子音乐的开创者。David Tudor视自己为一种乐器，模糊作曲家与表演者、乐谱与乐器之间的界限，他受到鲁道夫·施泰纳（Rudolf Steiner）哲学思想影响，这些思想塑造了他挑战传统的对声音艺术的定义。
内容源于《周末画报 Reading Life》
采访、撰文 — Erni
图片 — 除标明之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 E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