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人都说：当你察觉到自己身手不再矫健时，那足以证明你已经老了。对此我始终嗤之以鼻，因为我不愿意也不想承认这些。于是我努力在球场上奔跑，冲刺，往返，哪怕心率爆表依旧保持微笑。
局外人看来，我依旧活力满溢激情无限，只是作为当局者的我才能意识到现在与过往的差别。年轻时的我孔武有力四肢足够发达，但凡给个支点，我能把整个球场都撬起来。无论单核还是多核，我都有信心成为场上最闪的星，最靓的仔。但凡我大喊“你龟爷爷来了”，对手便要被吓到肝胆俱裂；再大喊“篮板是我的”，海王便会自动卡好位置。
我就是我一样的烟火，呈现出生机勃勃。我拿到过赛季三双摘下过最有价值，还被评定为足以持剑踏上华山之巅。大可质疑谁公认的，但我笃定巅峰期的我不弱于人。自信吗？也许吧，可试问这个圈子里的强者谁不怀揣自信？
这份自信长期伴随我，直到加盟火箭。可能是我生涯的转折点，可能那年我就老了，可谁又能不老呢？
好比三弟，火箭时期的他意气风发以一敌五不在话下，如今却在快船独撑危局苦等某人；
又好比五八，快船时期的他被誉为传统控卫教科书，如今却屈尊在马刺给麒麟儿当保姆；
也许我们都老了。
二
某种程度上我比他们老得更快，三弟能续2年7000万，五八仍有八位数年薪。那我呢？我甚至连底薪都得四处敲门去讨。至于我们之间的差别，套用球评们的陈词滥调“后卫可以失去速度，但绝不能没有投篮。”
我承认我不会投篮，这辈子都不会投篮，无形中压低了我的上限，缩短了我的巅峰寿命，甚至还让我受到一些本不该有的轻慢与侮辱，我仍清晰记得当初为湖人打拼时，曾有领导对我说：
“龟啊，去检查下视力吧。”
“啥？”
“没啥，我们只是怀疑你可能视力有点问题，否则为什么连扣篮都会失手呢？”
我语塞，无言以对，只能默默走开。我咬牙全力以赴尝试去改善别人看法，可换来的仍是“老乌龟”，“真没用”，“臭毒瘤”这类恶评。我很难过却可以理解，因为我拿的是4700万。顶薪之所以为顶薪，在于得发挥顶薪的作用。
这是江湖规矩。
难怪当我被交易出去的那刻，湖人阵营欢声雷动。随后我辗转来到快船，同样的城市不同的球队，拿的是底薪打的是替补。我自认为换种活法大概会更好，可惜管理层评估后并不认为。在他们看来我的拼搏我的奋斗不值一哂，顶多就是个发挥不咋稳定替补罢了。
这回轮到另一位领导对我说：
“拉塞尔，也许你该另谋高就。”
我点点头，理解球队的决定。底薪之所以为底薪，在于整体价值未必比得上一张手纸，想扔随时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也是江湖规矩。
三
其实论财富我早已自由，然而我并不觉得自己应当就此躺平退役，我全权委托我的经纪人，希望他帮我另谋出路。结果经纪人诚实的告诉我：
“龟啊，以你过往两三个赛季的表现，恐怕……”
“恐怕找不到？”
“也不是完全找不到……”经纪人顿了顿欲言又止。
“甭管哪儿，只要给我上场的机会，我就会认真考虑。”
“那好。”经纪人随即拨通视频电话。
视频那头出现了另一位黑人，他自我介绍他叫布斯官拜矿长，去年因矿难损失惨重所以得四处补充人手，问我想不想去试试？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并察觉到他也在注视着我，我们就像两个快要溺死的笨蛋，彼此牢牢抓住对方。我不想成为乔治-佛洛伊德，我仍渴望呼吸。
遂一拍即合。
在这里我见到了胖子，昔日全明星周末我曾与他有过露水情缘，也仅仅有过露水情缘而已。初来乍到我有些忐忑不安，盘算着他会如何看待我。不曾想胖子远比我想象的要热情。
“哥，你来啦。”
“你比我大当然是哥啦，新赛季咱俩好好干，等忙活完了再去小弟的欢乐马场，那里有好康的。”
我受宠若惊，其实不只是胖子这里每个人都很友好，从队友到球迷。有别于先前我待过的大都市，高原之城让我体验到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依稀穿梭回俄克拉铁岭。那时的我迎着球迷的膜拜欢呼奔跑，正是我逝去不复返的青春呐。
赶紧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训练，上场，无论首发或替补，再训练，再上场，无论首发或替补。
命中率掉到谷底？没人会怪我；正负值联盟倒数？也没人会怪我。哪怕胖子场场拼到气若游丝，仍不忘来到我跟前：
“哥，下一把好好干。”
真的好好干？
四
我其实真没那么自信，仿佛又是衰老的一个显著标注。多少圣君名臣上年纪后都会疑神疑鬼，何况是我？容不得我胡思乱想，穆雷伤了，紧跟着戈登又伤了。
我们登时陷入绝望。
没人相信我们还能有啥办法，夺冠时四人组俱在时都举步维艰，如今连倒两人，结局会是啥好像瞎眼可见。马都督亦然，曾经神采飞扬满口豪言的他茫然且彷徨。其实马都督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他会在讲冷笑话会在赛后给他认为发挥出色的球员发大项链。哪怕经历矿难他仍不抱怨不气馁，依旧执着且努力地调兵遣将。看着他在场边急火攻心时的样子，唏嘘之余又会生滋生出些许绝望。
马都督走到我跟前：“你上。”
我条件反射般把手指向自己：“我上？。”
马都督郑重回应：“你上。”
我起身，甩掉肩上的毛巾。偌大的百事中心化作易水河畔，顿生风萧萧兮龟不返式的古典悲壮。
不复返又当如何？你要我上，那我便上！
五
我们连赢两场，收获颇多赞许。只是这些赞许大多数都给了胖子，人们同情他怜悯他，感慨他如何如何的不易。想想也是，天下第一本该会当凌绝顶，他却在地下室里一览牢笼小。
然后我们撞上雷霆。
揭幕战，同样的场馆同样的对手，雷霆曾把我们打的满地找牙。那时穆雷戈登都在，我们输的体无完肤；眼下雷霆7连捷无一败绩，是西部乃至全联盟最威风凛凛的球队。我们拿什么去斗？我们拿什么去斗！
大抵是窥探出心中疑虑，胖子走上前：
“哥，这把好好干。”
与先前的固定环节没啥两样又全然不同，是“这把”而非“下把”，并且在说这话时，我分明捕捉到胖子眼神里的坚毅。
既然他想赢，真的想赢；
那我便帮他，燃尽自己。
我里突外投，七进七出，在胖子身旁游走穿梭。时光仿佛在这刻突然停滞，好似进入到另一次元急速倒流。临末了定格到那个年代，那个鼓角争鸣我心依旧的年代。
任世人笑我毁我谤我嘲讽我；
我偏要突他冲他花式颜射他。
亚历山大很是诧异，他乃当今天下五绝，拥有与胖子同桌吃饭的资格而不必去坐小孩那桌。奈何挂着响当当头衔的他发挥极其失常，被逼出无数次失误。尤其当胜负已定时他惊愕的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解，我故作深沉，摆了个自以为逼格拉满的造型然后轻轻告诉他：
“你龟爷啊，当年也是天下五绝呢。”
六
雷霆收获首场败仗，胖子在笑，我在笑，马都督在笑， 队友在笑，当记者把话筒递到我跟前时，我却一时语噻。纵有千万种情绪翻腾更与何人说？最后愣是憋出极俗气极没有逼格的语句：
“丹佛，我爱你们。”
很快啊，四面八方便传来回应，震耳欲聋，地动山摇：
“我们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