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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内文艺电影里面,有几个地标性的城市。如贾樟柯故乡系列里的汾阳,几乎成了小镇青年的圣地;出过大牛纪录片《铁西区》的沈阳、拍过《钢的琴》的鞍山;在我们河南,则是拍过《孔雀》《安阳婴儿》的安阳,拍过《鸡犬不宁》的开封。
潘采夫 | 文
《鸡犬不宁》讲了开封一豫剧团下岗职工的故事。
在文艺青年心目中,汾阳的地位十分显赫,但山西话硬邦邦一股醋味,不太好玩,朋友们在饭桌上神侃,还是河南话转引率最高。当高朋满座,在座的有河南人我,旁边就开始拽《孔雀》台词:“孔雀孔雀开屏吧,你没有俺嘞手绢花。”我开始大发议论时,老男人们齐声用河南话大喊:“甭停!”(注意:甭在此处读bing,二声)同样出自《孔雀》,张静初他弟跟女朋友在床上弄事,突然走了神,女朋友在床单下颤抖着喊出的台词,豫北口音。
《孔雀》在安阳拍摄,人们发现安阳话原来这么艺术。
《盲井》具体在哪儿拍的没弄太清,有些场景像是开封,有人说在渑池,看电影里长途车上又写着“三门峡——洛阳”,也许小煤窑是在山西,但人物说的都是河南话。王宝强是河北邢台的,老冒充河南人,河南话说的不地道。小说原著《神木》的作者刘庆邦,是河南新密煤矿上的作家,那河南话用的绝了。谁要能原汁原味背出《盲井》里的荤话,往往能在饭局上掀起小高潮。
尤其两个河南矿工领王宝强找小姐那段,王宝强说:“二叔,她脱我裤子。”矿工说:“那是给你治疗呢,请配合治疗。”矿工问价领班,领班说“我可贵,我得300。”矿工急了:“那咋,恁那儿镶过金边?”旁边女的搭腔:“谁说嘞,镶嘞钻。”矿工跟小姐一来一往,互相戏谑,意境全出,这种荤不拉叽的土话必须用河南话道白才有味儿。
《盲井》里的河南话相当经典,尤其是这俩矿工,一绝。
不要以为只文艺作品这样说话,老百姓日常生活也是这风格。俩人在路上碰见,一人打招呼,另一人回答:“叫恁姨夫弄啥嘞?”“不弄啥,问问小舅子吃了木。”“没呢,巧外甥要请我下馆子么?”眨眼之间几个回合,两人已互占了对方姨妈、姐姐、姑姑的便宜。这绝不表示俩人关系不好,相反,须平日玩得不错,但又不是一族或亲戚,才能开得起这样玩笑。请注意,不能骂对方爹娘,不省事的上去就问候对方老子,肯定挨一顿少林拳。
王双宝、李易祥这俩货,在所有说河南话的演员里是我的最爱。
在我印象里,小伙伴们在一起,向来以说话平庸为耻,村里往往有几个“能盖儿”,相当出口成章,你跟他说去哪儿玩,他回答:“大车拉驴吊——在(载)你。”你打牌赢他一局,他张口一句:“我倒背着手尿泡——不服(扶)你。”还是占了你便宜。村里也有些二杆子货,说话不看对象,有几兄弟不孝顺,老娘受不了要搬出去住,一儿对老娘说:“你去吧,我叫你走嘞快,来嘞疾,腚沟子磨掉一块皮。”
刘震云在《故乡相处流传》里写过曹丞相的故事:“曹丞相另一个爱好是玩妇女,姑娘也可,媳妇也可,寡妇也可,不讲究非处女不行。我为此还恭维过丞相,但丞相不在意地摆摆手,声明这并不完全出于爱民之心,很大成分还是属于个人爱好,他说:‘生瓜蛋子有什么意思?’”曹丞相路过延津(今属河南新乡,刘震云老家),村里人送女子供他享用,曹丞相客气了一下:“我这生活是否有些特殊化?”村里人劝他:“你想嘛,我们延津几十万人,连吃带日,还管不起你一个!”
不知什么原因,“妇女”这两个字,普通话和河南话说出来味道不一样,刘震云写这段的时候,连纸里都渗着坏笑,丫绝对是从生活中来。前几年回村,跟小伙伴下馆子,当年的小伙伴已成了村干部,一拍桌子喊道:“老板,上俩妇女!”其豪气干云之态,“妇女”二字与刘震云的一脉相承,令我大为心折。
《最爱》里郭永章唱的《吹牛》,是豫北话的极品。猜猜这货是谁。
刘震云小说里的河南话带着老腔,创造了新河南话的是李洱,《石榴树上结樱桃》里繁花说:“不就是吕秀莲那个老娘们吗,你一个大老爷们,堂堂的技工,还能让她给惹毛了?”殿军说:“行啊你,你也知道吕秀莲?不过,请你和家人放心,搞台独绝没有好下场。”不要以为作家在瞎白话,这段话简直是我们村知识青年的原版录音。看这本书时,得用河南话出声读出来,才能领会语言的妙处,必抓耳挠腮,必喜不自胜。
在体现河南话的幽默感方面,《石榴树上结樱桃》是我最喜欢的小说。
河南话不像北京话那么贫,也不像东北话那么油,河南话真的是幽默,但又不是常规的那种。有点黑色,有点阿Q,还有点心酸。有唾面自干和听天由命,对苦难无以言说或者根本忘了,但骨子里还渗着苦难那种感觉。面带苦相,语有机锋,灰色幽默,此之谓河南人。
一朋友说:“你们河南人狡黠。”从那以后,时常琢磨,此词意味深长,如蛆附骨,内心不服,但又找不出另一个词替代。行事狡黠,所谓中国性格,也就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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