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相识在昆士兰州的马里巴,那个离海边只有几十公里的著名农场小镇,牢牢实实位于地理教科书上标注的热带雨林气候区域,却全然无热带雨林的样子。当我在车上瞥到了灰黄草地和遍地黄沙,一度怀疑是不是打通了任意门,穿越到了世界另一端的撒哈拉沙漠。
在农场摘柠檬的工作很累,两人站在树的两侧,快速将柠檬拧下来放到胸前的布兜里,等布兜满了,再倒进一直尾随我们的大拖拉机的车厢里,反复反复,以至于疫情刚来临的时候,没有人觉得难受,腰酸背疼战胜了任何症状,更辛苦的是,如此辛苦地结束完一天,回去顾不得洗澡就已经睡着,可是第二天醒来后甚至连腰酸不酸的知觉都没了。
漫长的柠檬树没有尽头,像绝望一样没有尽头,有人带着那种响彻几十平方米的音箱单曲循环着《lemon tree》, “and all that I can see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我只能看到一颗黄色的柠檬树),一点都不好听。
摘柠檬的时候太无聊,结伴的人常常会用家长里短的聊天来打发时间。我和她第一次分在一组的时候,她随意抛下来一句话让我回答,可是我一心经不起二用,拉着“Hmm”的长音去努力摘最里面的那只柠檬,再停下来手里的动作去想着如何措辞,等到我张口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下一棵树。烈日之下的世界让人睁不开眼睛,胸前笨重的布兜让人直不起来腰,我还是小跑追到她的那棵树下,顾不得后面的监工大叫“you should pick them all”(你要把这些柠檬全都摘完)。
后来疫情席卷整个农场,每个采摘小组每天都倒下一大片,每个人全副武装,常常汗流浃背。休息的时候,坐在柠檬树阴影下,我们相隔不远,摘掉帽子,丑不堪言,黑土成了最有效的面霜,劳累早就写满了脸上,在Fool’s Garden的歌声里,我们都看到对方最不完美的一面,也是最真实的一面。
她的第一次停工,不知道是病的还是累的。我去她的share house给她送饭,我想逗她笑,可是她刚要发声,就变成咳嗽,停不下来,让人心疼。
吃饭的时候,她和我隔着门,问我有喜欢的人吗,我说周杰伦,罗永浩,还有三个球星,有艺术,有思想,有爆发的荷尔蒙。“有女生吗?”我找到陈意涵的照片,扭捏地发给她图片。第二天我再给她送饭的时候,看到饭桌上的手机正放着第二季的《花儿与少年》。
每天白白净净出门,灰头土脸回家,相比那些图书馆里的邂逅、咖啡厅里的相亲,我和她是在瓜田李下最不浪漫的相遇。唐突的搭讪,笨拙的约会,对于那段日子,我们始终没有怨言,只剩下感激。
在马里巴的最后一天,室友告诉我们晚上将有仙女座流星雨。凌晨三点半,我带着起床气,被她拉着到处找最适合观星的山岗,我逆着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边打哈欠边嘟囔着:“风再大又怎样,我有了你,再也不会迷路方向。”恐怕这是世界上最弱的男友力的表白了。
可是,从那以后,每逢再遇到一丛丛摇晃着清新的柠檬枝头,我的心里都是满满的甜。葱花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