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印记—南极之巅【第4章 南极梦开始的地方】

2008年11月4日,星期二

下午2点整,我步入北京国际机场候机楼,将搭乘下午3:35的国际航班,从北京经上海转机,飞抵悉尼,在那里登上在弗里曼特尔港(Fremantle)临时停靠的“雪龙号”,与第25次中国南极科考队队员们会合,正式开始我的南极之旅。

曾多次踏进北京国际机场候机楼,尽管这一次的意义大不一样,但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和激动。是心态在衰老,还是心智在成熟?

从上海飞抵悉尼需要十几个小时,我有充足的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绚丽的极光、冰雪的世界、懒洋洋的海豹、憨态可掬但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帝企鹅……提起南极,很多人脑海中出现的是这样纯净唯美的画面。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此番面对的,将是一次充满风险和挑战的旅途。

我告诫自己,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认真细致地筹划。从开始酝酿南极之行,到出发道别之际,我一直向亲人、朋友们尽量轻描淡写此次行程的风险。如果把风险如实告知他们,只会徒增他们的牵挂和担忧,却于事无补,这不是我的风格。

在多年来的工作中,我已经养成遇事提前考虑、规划,做好最坏打算的习惯。我开始再一次预想此次南极之行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状况:严寒、暴雪、翻车、迷路、掉入冰裂缝……思路逐渐迟缓,我居然在飞机上糊里糊涂地睡了一觉,这在我的飞行史中并不多见。

2008年11月5日,星期三

当地时间早上8:40(北京时间早上5:40),飞机在悉尼机场降落。时隔19年,再次降落在悉尼机场,面对似乎熟悉而又陌生的候机楼和机场,尽管已是不惑之年,“物是人非”的感慨还是涌上心头。

19年前,我第一次出国,也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就是从悉尼转机到南澳大利亚州州府阿德莱德(Adelaide),在那里的Modbury医院当住院医师。第一次远离家人踏上异国的土地,有些微微的忐忑,但更多的是踌躇满志。

当时国内条件和西方国家相去甚远,悉尼机场候机楼的各种设施、服务、店铺,无不让我感到既新奇又惊讶。19年后,命运让我再次回到这里,机场还是那个机场,设施却也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机场里的人流和气息都似曾相识。而我,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对悉尼机场充满惊奇和羡慕的毛头小伙子了。

从悉尼搭澳大利亚国内航班赶往佩斯(Perth,西澳大利亚州的首府)。佩斯机场规模更小,也更精简,但是干净整洁,亲切便利。佩斯四季分明,属地中海气候,是澳大利亚境内阳光最充沛的首府城市之一。此时在南半球正是春末夏初之际,当地的人们已经穿上了短衣衫。

从佩斯机场出来后坐上出租车,原计划是到当地火车站,再乘火车到离佩斯十多千米的南部港口小镇弗里曼特尔,我们的“雪龙号”正停靠在弗里曼特尔港。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如果坐出租车从机场走旁路直接插到弗里曼特尔港,虽然稍贵一点(50澳元),但可省去很多周折和麻烦,我同意了。

出租车司机的英语带有明显口音,我猜测他是斯拉夫裔移民,交流后证实,他果然来自前南斯拉夫的萨拉热窝。话题自然谈到年轻时看过的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瓦尔特当时可是全中国人民心中的英雄。

司机一下猜出我是中国人,他说他遇到的每一个中国人,不管是留学生还是商人,只要听说他来自萨拉热窝,就立即提到瓦尔特。司机自豪地告诉我,他本人就曾在瓦尔特牺牲的那个老电厂工作过,该电厂后改名为“瓦尔特电厂”。一个国家的英雄被另一个遥远国家的民众赞扬、推崇和记忆,确实是件令人自豪的事情。第三世界国家的移民在谈到美国时,态度总是高度一致,司机言语之中表现出对北约组织轰炸、拆分南斯拉夫联盟的愤愤不平。

出租车上的交谈很融洽,闲谈中不知不觉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到达了弗里曼特尔镇。

这是一个典型的西方小镇,很少高楼,当地的最高建筑是一座朝鲜战争阵亡士兵的纪念碑。建筑多是旧式的欧洲风格,整个小镇安宁平和。出租车载着我在小镇沿港口的路边转悠,寻找雪龙号。在事先同船长和当地代理的沟通中,已得知雪龙号就停泊在火车站附近。

终于找到了火车站,规模很小,门口清静,是一栋别致的小房子,猛一看还以为是座教堂。在火车站正后方,我看到了高耸的红色吊车缆臂,曾在照片中看过雪龙号的吊车,我几乎确定那就是雪龙号。出租车停下来,当我看到通红船舷上巨大的“雪龙”二字,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那是一种找到“组织”后如释重负的感觉。

跟出租车司机道别后,我迫不及待地来到船边。码头上有一群穿着鲜红队服的人们,他们正忙着组装一辆德国产的雪地车PB300,指挥大家的是一个长方脸、外形阳刚、堪称“老帅哥”的中年男子。第一次近看雪地车,体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像一辆小型坦克。那个老帅哥“指挥官”正是拥有“冰盖王子”美称的传奇英雄人物——本次内陆队队长李院生教授。

登上雪龙号甲板的那一刻,我知道没有任何理由、任何意外能阻止我去南极了,南极我去定了!

我被安排同李队长一个舱,五层的一个单人房间。原本是李队长一个人住,但由于第25次南极科考人员数量之多是有史之最,共有204人,将近40人没有固定床位,我的床位就是李队长房间内的一个长沙发。

船上的条件比我登船前想象的要好得多。房间里有洗手间和淋浴设备,舱内有空调,饮食也不错,还免费供应啤酒、牛奶和速溶咖啡等。最重要的是,通信设备也还算齐全。

舱房的凌乱程度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因为204名队员中只有7名女队员。凌乱是我们生活中久被压抑的本性,短暂的不适应后,我很快释然了。可以随便乱丢东西、可以不用铺床叠被、可以臭袜子满天飞,但不会有任何唠叨和指责,一种无法言表的自由感油然而生。

2008年11月6日,星期四

雪龙号是11月3日傍晚到达弗里曼特尔港的。经过几天的整修、补给后,将于明天开拔。今天是比较清闲的一天,我决定好好探究一下雪龙号。

我们国家在南极的科考工作,最主要的根据地是“一船两站”,两站即“长城”和“中山”两个南极科考站,而“一船”指的就是雪龙号。这是一艘两万吨B1级的破冰船,1993年从乌克兰进口,因苏联解体,当时中国政府以1750万美元的低价购得。

之后雪龙号进行过一系列的升级改造,费用近两亿元,大大提高了船上科研设施和生活设施的配备水平,现在雪龙号的身价估计值七亿元人民币,相当于一个海上极地科考站,已经去过十多次南极和三次北极,为我们国家极地科考工作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一层甲板下面有一个可容纳150人左右开会的多功能厅;一个小小的游泳池,大概有五六米宽,十余米长,放水后水深约可达三米。听说不会游泳的李队长曾经独自下水,差点招致生命危险。池内目前还没有放淡水,可能是要等到确保淡水充足时再放吧。

游泳池旁还有一个迷你桑拿室;一个健身房,里面有些简单的器械;靠右边有一个方方的房间,房顶比较高,两边的墙上有篮球架,虽然整个场地可能还没有半个篮球场大,但已然能进行小型的对抗赛。就是不知开船后,在摇晃的船上投篮,命中率能有多高?

雪龙号的驾驶室在最高层,科考队员被允许自由出入,前提是保持安静、不影响船长和其他船员们的工作。驾驶室显然比其他房间宽敞得多,而且“前后通透”,四面有朝下倾斜的玻璃窗,能够清晰地看到周围的海面。

雪龙号在行驶中全程使用卫星导航,在玻璃平板中有一个全球卫星定位系统(GPS)的电子航海图,沿着这张电子图的航线走,方向基本上就不会出错了。我突然想,与郑和下西洋时代和15~17世纪欧洲人的“大航海”时代相比,科技的进步,是否使得对船长的航海技术和个人决断能力要求要小得多?那时的船长大部分只能靠经验和直觉来驾驶船只。

雪龙号的船长是一个瘦小、和蔼的中年人,同我想象中叼烟斗、留胡子、瞪眼睛的船长形象有很大的反差。我小心地走进驾驶舱,提防着被严厉呵斥“离开工作重地”,但船长热情的笑容很快打消了我的畏缩心理。打了招呼以后,他还简单地回答了我几个有关驾驶的问题。进入驾驶室和船长一起“开船”,有很强的参与感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今天的另一个任务是在船上接通我的电子邮件。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和家人朋友保持必要的联系,而我还有很多本职工作要继续,“通邮”就更为重要了。主管船上通讯的尤主任是一个总是乐呵呵的、带浓重广东口音的中年人,在他的房间里居然有一套喝乌龙茶的茶具,即便在船上,喝茶时的程序也一道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