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愿意扫地,它会成为标配
南方周末:现在扫地机器人已经是一个复杂的软硬件集成了。
全刚:对,集成。架构搭好以后不断迭代,每一次迭代都可能推动产品往前走一步。
我们第一代的扫地机器人只能扫地,2017年我们率先推出具有拖地功能的扫地机器人,扫拖二合一,引领行业变革。就这么一小块抹布,我们要增加清洁的效率,通过高频次震动清洁,擦5分钟、10分钟回去把拖布洗一下。以前墙边墙角清扫不到,现在可以有手臂伸出去扫,这些都是一些基础的小部件、算法或者传感器的改变,带着产品一年迭代一次、一年迭代两次。
南方周末:它会成为家庭标配吗?
全刚:它将来一定会成为标配,就是家里边的清洁工具。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经历了洗衣机、冰箱成为家庭标配。我们没有钱买洗衣机的时候,用搓衣板洗衣服也很顺手。现在孩子已经不认识搓衣板了,而今天家里要是没有洗衣机,年轻人都活不下去了。
现在用过我们扫地机器人的人,基本都离不开了。没有人愿意扫地。
南方周末:现在它还没有成为标配,主要障碍是什么?
全刚:扫地机器人现在还没有达到尽善尽美。这几年发展是很迅速,它已经从单一的扫地到能够自动上下水扫拖,未来它将变得更加智能。现在我要安排它去清扫,将来应该是它自己知道怎样扫。
人们要接受这个产品带来的价值,也需要一点时间,但是产品好了这个时间会加速。所以,我们得把产品快速迭代优化,这也是现在各厂家都在努力做的事情。
南方周末:就扫地和拖地功能来说,它已经成熟稳定了吗?
全刚:现在只能说有这个功能了,比如我们需要把一个地方拖干净,扫地机器人会拖一遍,甚至你可以让它拖两遍,但我们想要让它更智能,要配合脏污传感器,主动判断出脏的地方要来回多拖几遍。我们要达到这样的功能,得有更长的路去迭代。
南方周末:在你的构想里,扫地机器人的终极形态会是什么?
全刚:基于现在的硬件、软件、算法的能力,还有传感器技术,扫地机器人还处于“我指令,它做事”的阶段。未来的清洁机器人或者家庭服务机器人,它应该作为一个独立功能的承载单元为人类服务,所以它的自主性、自我管理、自我规划、自我实践、自我动作,包括自我评价,将来必须具备完整的闭环。它会自己去为人类服务,而人就是一个产品的享受、感受者。
比如,现在,吃过饭,我要指挥扫地机器人去餐桌旁边清理地上的食物残渣。以后,我吃完饭,机器人就自己去清扫,这个过程我应该是无感的,机器人无感融入。
南方周末:这听起来像是人形机器人要做的事情,未来的清扫整理功能是否可以集成在人形机器人身上去完成?
全刚:肯定会,但没那么快。
以前我们说,扫地机器人是当时技术水平能够落地的一个最好的产品,但如果把它发展成一个人形机器人,在安全性能、智能要求领域,特别是安全性能上的要求,就会是指数级别的提升。扫地机器人现在最多是撞墙,人形机器人放在家里,你不可能允许有任何的失误。将来一定会是这样的形态,但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有能想象的,我们都研究过
南方周末:在扫地机器人之外,你们也在进入其他的清洁类家电,比如洗烘一体机。一方面,是你们有相应的技术储备,可以快速在接近的赛道里做出产品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是因为扫地机器人的增长、市场渗透,还是需要时间?
全刚:对,从我们的预期角度,扫地机的市场普及或者渗透率的提高没有那么快。大家都在找第二曲线,我们的逻辑,还是要以科技突破作为入手点,去看技术怎样落地到产品上。我们不会去抢快钱。我们是一家以科技为核心的企业,希望有一些创新的技术,用创新红利去培育品牌。
这么多年,我们真正去做的也只有洗衣机。因为我们做出了分子筛吸附式烘干技术,它开创了第三种烘干技术,优势非常明显。谁都知道羊毛衫不能放在洗衣机里烘干,我们就可以做到,烘干后不变形不缩水,像这样一些真正能解决用户痛点的技术,就是我们所依仗的。
南方周末:从技术本身来说,分子筛跟原来的扫地机器人其实没有直接关联,怎么突然间你们就做出来了?
全刚:完全没关联。因为我们有研究院。
我们很早就在考虑企业愿景和价值观,我们是谁,我们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我们将来要成为什么?
立足科技创新、科技研究,这是我们老早就形成的思路。科学成果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像我们这样的高科技品类,是要去长期投入,然后再坚持,我们坚信长期主义,我们坚信最后的结果都是好的。
公司在100号人马的时候就开始建立研究院,定了流体、光学、机械、电子、人工智能这几个方向去做研究。而且,我们研究和开发是分开的,我们的研究工作都不是马上见效、能见产品销售的,但我们从公司一成立就开始堆积这样的人马。他们都像无名英雄一样,做出来都不是成品,但是前期的技术架构搭建、方案实现、材料成型,全都是他们做的。
南方周末:分子筛技术,你们内部是怎么发起的?
全刚:我们公司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每个人都可以,尤其是非自然科学领域的人,工程师、管理人员、项目经理……谁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想。
我们什么都尝试过,做过炒菜机器人、料理机器人、洗头机器人、卸妆机器人、洗澡机器人、空气净化器……所有能够想象的我们都研究过。
你想做什么,就提出来,又没有花多少精力和资源,那就去琢磨、去尝试、去研究。当看到一些痛点,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会去撕开这个机会。
烘干机、洗衣机的最大痛点,就是羊毛、真丝这些高档衣服不敢高温烘,烘完就变形,得去洗衣店。我们大家吃饭聊天,问研究院的人,这事能不能有什么方案?
他们就开始琢磨。有一天,他们说理论上这是可以的,咱们要不要往下走?他们继续研究,我们招了一些洗衣机行业的人来做。
南方周末:这是多大一个研究项目?
全刚:很多洗衣机行业的“老人”一听这概念,大部分都说,这能做出来吗?因为这么多年了,洗衣机行业都没有解决真丝羊毛的烘干问题,你们能干出来?看不起我们,就不来参与。
我们最早找了5个人,现在叫“洗衣机5虎将”,就在一个小房间里开始干。有洗衣机经验的,加上研究分子筛材料的,一起来琢磨。大概两年半,第一个原型就做出来了。
然后,请了一位洗衣机行业的老专家来测试,他做了40年洗衣机,天天测各种指标、对比。忽然有一天他说,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喝酒!这帮人就知道成了。咱们比所有洗衣机都强,那一刻整个团队就不一样了,成了!
你要不快乐,大家就不是一群人
南方周末:2018年你们公司还在初创阶段,就有这种研究型团队,非常少见。现在团队情况怎样?
全刚:的确。这个团队几十号人,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我都不想让这帮人出去见人,特别珍惜这个团队。这是一群科学家或者是有志于当科学家的人。
为什么他们能做出分子筛?我们上下班不打卡,但我每次去他们工位,晚上11点全部人都在。每周二我们的全民健身日,下午大家去体育运动完就该回家休息了,但这个部门每次运动完又全部赶回公司。
他们有一个自带属性,认可这样的拼搏,是享受拼搏过程的人,好像待到多晚都不觉得这是苦差事。他们做的研究项目就没有日程表,这个团队反而最拼,每天最晚离开,最早出现在办公室的也是他们。
做出分子筛材料来,他们中间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学材料科学的,他们就是在学各种各样的新东西,每个人桌上都一大堆书,边学边干。你说这东西好像是高科技,要有多少年的功底?他们也没有,但是这帮人就能干出来。
南方周末:你们从哪儿找来这样一群人?
全刚:正常的招聘渠道。
你是这样的人,你在这个组织就会感到快乐;你不是这样的人,就跟我当年刚入职时一样,下午5点半还不下班就受不了,就要请假早退。等我转换过来以后,回家早了我就难受,坐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
一群有同样梦想的人在一起,才能做成一个事儿。我给新员工入职培训时都说,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快乐。你别为了几斗米逼着自己去工作、去加班、去拼搏。你快乐,说明你在这里找到了同样的一群人,你要不快乐,只能说大家不是一群人,没必要强扭在一起。
南方周末:大家一起为一个目标去做一些突破性的事情,确实有成就感,会让人感到快乐。公司怎么去评价他们的工作?激励机制其实也很关键。
全刚:对,我们也是经历了很多,总结出来一个人才模型。它是一个六边形,我们去识别逻辑、多维思考、韧性、共情能力、自驱力、细致等等,是否跟我们的价值观相匹配,已经用到新的人员招聘和人员培养中。
我们自己也有很多经验:我们偏好逻辑清楚的人,这样大家在一起才能高效沟通,一起做事。我们也很在意韧性,当一件事情摆在这,大家不要去讨论没用的,就讨论怎么把目标拿出来。因为达成是一定的,我们只是讨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把它达成,这是我们所有的精力所在。
我们评价一个人是不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是不是一定要用结果、指标去做评价?其实每个人是什么样的,你周边的人都清楚。所以我们的评价体系,奖励的就是你干的事,这往往取决于你的逻辑;你是否勤奋、拼搏。这两件事你基本做对了,你就是个好员工,你的收益、奖金都不会差。
没结果的事,可能更值得鼓励
南方周末:你们的激励机制是怎样设置的?
全刚:如果你是销售人员,绩效按理说是跟业绩挂钩,可是从某一方面讲又不公平。因为产品销售的前面,有生产、有开发,还有研究,你的成绩实际上是这一串链条上的人的结果呈现。
所以说从绩效来讲,多劳、多卖、多得;从公平来讲,每个人都有价值,我们应该怎样去管理、怎样去激励这样的事情?
我们鼓励大家要做正确的事,所以不是完全100%以结果作为激励导向。我们其实不重视KPI,我们公司的销售没有KPI。
南方周末:那怎么考核?
全刚:很多企业的销售卖得多,奖金多,但我们不是。如果我们只考察KPI,就没人去做建设的事,大家全是拿快速结果,想办法去把结果达成,甚至会有很多变形的动作。比如,年底全把货压到渠道、代理,我今年业绩很好,跟公司要奖金,结果第二年度渠道里全是堵的货。
我们最怕的就是短期效益带来短期行为,所以我们公司没有KPI,我们看的是你是不是在做正确的事儿。比如公司的战略是要加强自主销售、网络能力建设,这是正确的事。相应的售后维护网络就要自己建起来,这些东西就不是今年的销售业绩能体现出来的。
南方周末:那研发呢?
全刚:如果产品卖得好,我就给研发奖励,那人人都找容易做的产品去做了。卖得好、做得快的一定能成功,就算卖得不一定好,至少不会中途取消。
我们公司往往会重奖那些真正在难的领域的拼搏、尝试、奋斗,哪怕项目被取消或被调整了,我们也会给重奖。
我们的文化和价值观就不是以结果做100%的导向,我们就是要做正确的事儿,你做的事没有结果,可能更值得鼓励。
南方周末:有项目被取消还拿到奖励吗?
全刚:2016年第一个产品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规划到了今天的自动换洗拖布、自动上下水的机器人。在我的记事本里边,还可以看见当年这样的规划路线。
最早我们的设计没有拖布,是洗地机概念,水喷出去把地给洗干净。当时做了很多尝试。我们研究把水回收,要确保拖完地以后地面是干的,做了三十多版设计去验证效果,非常不幸,三年多都没有办法把它调到最好的状态。 最后我们用了机器返回洗拖布的方案。
这个项目要停止的时候,项目经理说,“我们对不起公司,浪费了很多钱,还没干出来。”但我们在项目取消之后,马上拿出一笔奖金给项目团队发奖励。这件事全公司都知道。
南方周末:其他人怎么看这事?
全刚: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没干出来还给奖励,我们干出了产品的团队不给奖励?
因为项目是公司来分的,一个项目容易干出结果,你分到这个项目你就成功了,但难的那些项目,大家还在玩命地去拱、去使劲,这个是更难能可贵的。虽然没干出来,我们挺失落,但大家实际上是在攻关最难的事。
这个项目很难,停止也不是员工的事情,而是公司的战略方向或者技术方向不一定可以在这个时间落地,所以责任不在员工。他们应该得到表扬、奖励,因为他们玩命地去努力、奋斗过了。
南方周末:公司能有这样的考虑,非常难得。
全刚:最后他们的成果,其实还是体现了。
当我们做第一代洗拖布机器的时候,几家同行都在做。这是全新的东西,洗拖布有水,有水有电,可靠性最难做,涉及充电桩、基站的各种复杂设计。我们的产品出来,整个体验超出同类产品一大截,成熟度好很多,虽然我们也是第一次做。
为什么我们一步到位就做出来了?别人都不敢相信。我们自己内部复盘,因为前边那个洗地项目产品,失败了太多次的设计方案可以借鉴,用在了这个新产品上。所以,我们坚持的事情就是,大家做可能没有结果的事情,但最终的结果会体现在另外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