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猎人:追野猪,追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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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01宁夏固原西吉县爆发全国围观的“赏金猎猪”行动,猎人们追逐并捕获野猪,以赚取奖金。

02然而,猎杀野猪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因为野猪数量庞大,且繁殖速度快,缺乏天敌。

03猎人们面临巨大的投资压力,每捕获一头野猪,成本约2400元,而奖励仅为12万元。

04除此之外,猎犬在捕猎过程中可能受伤,甚至死亡,而猎犬对于猎人来说,既是伙伴也是工具。

05专家建议成立专业持枪捕猎队,有目的地调控野猪数量,恢复生态系统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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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将捕获的“大炮”运到车上。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图

长矛刺进“大炮”的心脏,红色的鲜血往外涌出,它非但没有示弱,反而迸发出惊人的能量,拼命挣扎。

5秒钟后,“大炮”的四腿一蹬,僵硬地倒下。这只三百多斤大公野猪生命终结于2024年10月23日凌晨4点许。它黑灰色的毛发直竖着,表情扭曲狰狞,锋利的獠牙裸露在外。

猎犬“来福”是猎杀“大炮”的功臣之一。它和十几只猎犬同伴与“大炮”以命相搏。即使自己的肚皮被撕开了近十公分的大口子,“来福”仍死死挂在“大炮”身上,好像本来就是它身上的一个器官。

“大炮”遭受的最后一击来自人类。刘奇,这位“机油手”无氧奔跑数公里抵达战场,用锋利的“牙签”终结了“大炮”的一生。

“大炮”“机油手”“牙签”甚至包括“佩奇”,都是短视频平台上的暗语,让杀戮听起来没那么赤裸,同时避开平台的审查。“佩奇”代指野猪,“大炮”特指公野猪,“牙签”则是长矛。“机油手”是直刺野猪心脏的猎人——猎人们将野猪比作机器,心脏为发动机,血为机油。

这一幕发生在宁夏固原西吉县,一个铁路和网约车尚未触及的西北小城。2024年10月18日起,这里上演着全国围观的“赏金猎猪”行动。不堪忍受农产品被野猪不劳而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向野猪宣战,却意外引来了泼天的流量。

猎猪过程被手机和无人机记录,远/中/近景、特写、航拍视角一应俱全,剪辑成4分钟的短视频。“比看战争片还过瘾。”网友兴奋地评论。

这些赏金猎人除了追野猪,也在追流量。但应对野猪之害,猎杀和围观还远远不够。

围猎

西吉是一片苦瘠之地。五十多年前,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专家在西吉所处的西海固地区考察,认为此地是“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如今,农业是当地主要产业之一,而生活在此的约2600头野猪,恰好善于抢夺农民辛苦种下的玉米、土豆和蚕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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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宁夏固原市西吉县火石寨乡大岔村,古杨树和树下的古井。视觉中国/图

9月23日,西吉县林业和草原局面向全国发布“英雄帖”,每捕一只野猪补偿2400元,希望一个月能猎捕300头成年野猪,最终共有六支捕猎队中标。

全国公众对于野猪并不陌生,这类体型巨大的杂食动物频现新闻。据国家林草局消息,28个省份有野猪分布,数量达200万头,其中致害省份达26个。2023年,野猪因“局部致害”被调出“三有名录”(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2024年,相关部门明确,捕杀野猪不再需要申请《狩猎证》。

刘奇所在的“城市猎人”捕猎队来自关中平原陕西渭南,同样以农为生。粮食引来野猪,也训练出“城市猎人”的本领。

六支队伍暗中较劲,“城市猎人”开了个好头。刚到第一天,仅用2小时就打到一头小野猪。这让队长张腾飞以为任务很简单。但随后两天,无人机花了24小时、飞行300多公里,一头野猪的影子都没见到。

张腾飞经营着一家射箭馆,还从事民间借贷业务。猎人们大多都有本职工作,有的还曾有演员梦,带有播音腔,被当地县融媒体请到演播室担任解说。

全网关注,此时却掉了链子,挫败感笼罩着“城市猎人”们。

战争史上,外来者无论武器装备再精良,在熟悉地理环境的本地土著面前,大都免不了要遭苦头,面对自然界的“土猪”也不例外。

黄土高原上沟壑纵横,四五米高的垂直陡坡,野猪“噌”一下蹿上去,猎犬和人却要费一番功夫。山坡上遍布长满尖刺的沙棘树,若强行穿越,身上将出现无数道血淋淋的口子。而平时在泥水里打滚儿,用柏树干“搓澡”的野猪,皮糙肉厚,密刺林成为掩护它们的天然屏障。

持续的围猎行动似乎已经“打草惊猪”。有一次,无人机还在200米外,野猪就好像感知到危险,撒腿狂奔。

“怪不得人们都管这边的野猪叫‘飞机猪’。”张腾飞领教了它们的厉害。

许多猎人将打猎视作“玩”,但这个爱好不算便宜。张腾飞算过,成立捕猎队两年以来,投资了接近一百万元,队员们自掏腰包。

西吉的这场“人猪大会战”,消耗更大。不到一个月时间,“城市猎人”已经投入了二十多万元。大头是十二万买的皮卡车,还买了几条新猎犬,准备了几千元治伤的药物。还有更多花销等在后面:要预留出无人机“炸机”(指跌落或损坏)的维修费,每次五六千元,狗每天的伙食费数百元,上山的油费数百元……

而抓野猪的“赏金”远不足以回收成本——2400元/头,每支队伍分到的捕猎任务为50头,即便全部完成,也只能获得12万元补贴,在猎犬不伤亡的情况下,刚好与成本持平。但猎犬不可能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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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失败,猎人把猎犬收回车上。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图

扑空

10月22日晚8点,一场周密部署的野猪歼灭战准时开始。六支狩猎队,同时分赴西吉县的不同乡镇。

张腾飞驾驶的皮卡车引擎隆隆作响,笼子里的猎犬焦躁不安,在铁皮上踏出杂乱的节奏,探出鼻子,嗅着空气中紧张的味道。

当地人居住在黄土高原连绵丘陵之间的谷地。分散的小块耕地被填在城镇与山林的交界处,甚至长在平缓的山坡上。“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脚泥”,即便干旱少雨,水土流失,过去几年,西吉森林覆盖率增长了约50%,增至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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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宁夏西吉,新营乡月亮山风电场。视觉中国/图

生态环境改善,给野生动物创造了栖息的沃土,缺乏天敌、繁殖速度惊人的野猪成为受益者。始于2011年、至今尚未结束的第二次全国陆生野生动物资源调查数据显示,西吉所处的六盘山地区,野猪种群平均密度为1.42-3.14头/平方公里,超过了宁夏林草局制定的1头/平方公里的控制标准。

野猪不仅祸害庄稼地,也出现在全国城镇里——奶茶店、宾馆大堂甚至高铁线路上。

“城市猎人”决定先在城镇边缘搜寻,这是从本地猎手那取的经。野猪冬天爱在阳坡活动,夏天在阴坡,春天和秋天则常出现在农田和林子的交界处,进可攻,退可守。无论什么季节,野猪一定会到某几个水坑喝水。若选定了一处不被打扰的觅食地,接下来几天它们将连续光临。

这次夜间行动依然由无人机“飞手”开场。他发动了热成像无人机,监视器屏幕上,自然环境变成一片黑色和灰色,生命体显现明亮的白色。

21:00,1个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这结果符合预期,除非饥饿难耐,野猪不会轻易犯险靠近人类。

22:30,在换了4个地点后,无人机终于发现了野猪,传回地理坐标。定位,找路,“飞手”收回无人机,马上发车。

皮卡车在几乎没有路的山间横冲直撞,甩在身后的其他车辆,甚至看不到它的尾灯。

停车,熄火,关灯,车辆淹没在安静的夜色中。笼门打开,猎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朝不同方向四散开来。

“离虎”和“小黄”冲在最前,它们都是“头狗”,猎犬队伍的核心。“咻——”,刘奇吹响一声口哨,其他迷路的猎犬立刻调转方向,跟着头狗一起冲锋。

头狗必须同时具备最敏锐的嗅觉、最快的速度和最久的耐力,还懂得保护自己的安危,这样才能在黑暗和陌生的环境中,循着“骚”气追上逃亡的野猪,与其周旋。

头狗具有天赋。有的小狗首次出门,就会顺着野猪的脚印追踪。更重要的是后天培养,上山锻炼体能,用野猪皮肉强化嗅觉记忆,在战斗中积累经验。培养一条“成活”的“师傅狗”要花费数年,被猎人们视作掌上明珠,有求购者开价数十万元。

猎犬戴着定位项圈,有时还会穿戴护甲——由与防弹衣相同材质的凯夫拉纤维制成,价格高达五百元。但因担心减缓奔跑速度,这次猎犬没有穿护甲。

猎犬和机油手全力奔跑,张腾飞看着无人机监视屏幕,用对讲机指挥前进方向。然而,机警的野猪察觉到危险,先一步狂奔,双方距离越拉越远。“追不上了,回来吧。”张腾飞叹了口气。

野猪换了位置,猎人需要重新找路。但在无人机更换电池的空隙,目标跟丢了。场面沉默,队员们似乎已习以为常。有捕猎队统计过,依靠猎犬捕猎的成功概率只有约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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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利用热成像无人机搜寻野猪。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图

“看得我热血沸腾。”“这只佩奇太聪明了,神走位。”虽然没抓到野猪,但直播间的看客们依然直呼刺激和过瘾。

西吉县融媒体安排三路记者跟随“城市猎人”在内的三支队伍,现场直播捕猎行动,吸引了2万多人观看。

喧嚣之外,县林草局监督员的车辆默默跟在后面,他负责监督狩猎队的行为合规,不能伤害其他野生动物,不能用犬猎以外的手段。

乡政府工作人员给捕猎队送来矿泉水、酸辣粉、点心等慰问品,并特意在直播镜头前展示,感谢捕猎队帮忙“护农”。

拿下

23:40,“城市猎人”们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流程。然而,这次遇到一群猪,猎犬分散行动,各自为战,没有构成威胁。

距离出发已经4个小时,零点,虽然网友意犹未尽,但县融媒体准时结束了直播。直播人员回家睡觉,捕猎队的工作还没结束。

张腾飞有点急躁。猎犬似乎也感知到了人类的情绪,在狭窄的笼子里躁动难耐。因不满意同伴的肢体接触,脾气暴躁的“来福”龇牙低吼,刘奇大声喝止,防止事态升级。

比特犬“来福”是一只“重托”。在猎犬队伍中,“重托”身型最大,性格暴戾,是最凶狠的“打手”。它面对体重数倍于自己的对手,仍然敢第一个下口。战斗状态下,“重托”的痛觉神经变得麻木,咬住猎物绝不松口,仿佛亡命的敢死队。

凌晨3时许,野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无人机屏幕上,这是一只“大炮”。“准备下货!”张腾飞这次有更大的把握。

疾驶,急停,下车,打开笼门。头狗在地上嗅了嗅,几乎同时像箭一样朝黑暗中冲去,其他乱转的狗马上紧随其后。

头狗领路,群狗穷追不舍,狂奔1公里后,“大炮”终于跑不动了,气喘吁吁,背靠一面土坡,俯下身子,准备迎敌。

“离虎”和“小黄”气势汹汹地吠着,但围而不攻,寻觅破绽。勇猛的“重托”们不多废话,率先发起进攻。野猪挥舞獠牙,将“来福”顶翻在地。一旦有一只猎犬成功挂住野猪,马上会有第二只、第三只。野猪越来越虚弱,直到被群狗团团咬住。

待“大炮”被控制得动弹不得,刘奇瞄准它的左前胛骨下方,心脏所在的位置,用“牙签”猛地一扎,再搅动几下,“机油”流淌满地。

这根取过上百头野猪性命的“牙签”,是刘奇自己制作的长矛,尺寸经过周密设计,因为市面上卖的利刃通常太宽,容易卡到保护脏器的肋骨。

“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的凶猛绝非浪得虚名。一头大公猪重达三四百斤,是成年男性的两倍,身上几乎都是肌肉,奔跑的速度能达到40公里/小时,比外卖小哥电动车的速度还快。它的咆哮与猛虎的低吼声近似,在幽暗的山林回荡,听得人脊背发凉。

即便倒下,“大炮”巨大的身躯依然显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第一次见到野猪的人不敢贸然靠近。

试探性地踢了几脚后,在乡政府工作的年轻人确认了“大炮”不会再动,逐渐胆子大了起来。“拿下!”一位小伙子一脚踩着野猪,一边摆出帅气的造型。这张照片很可能将出现在他的朋友圈中。

“如果每天晚上都有这样的视频就好了。”网友的神经感受到充分刺激。野猪,在这一刻享受了如同大熊猫一般的关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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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被成功捕获。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图

缝补

但“城市猎人”们来不及检阅战果。

“来福”正躺在地上,白色的肠子和红色的鲜血,顺着肚皮上的大口子一起淌出来。这场厮杀太惨烈,“大炮”的獠牙都被打断了一根。

“快拿药来!”于康永拎着红色的药箱飞奔过来。他毕业于“985”西北农业大学,大学专业与猪相关,医治狗“其实也差不多”。他是“城市猎人”的机油手兼兽医,一手给猪放血,一手给狗止血。

于康永先给狗打上一针“断血宁”(止血药物),再给创口消毒,没有打麻药,直接缝合伤口。“来福”的“肾上腺素”已随着战斗结束而消退,现在能感受到剧痛,但它的嘴巴已经提前被胶带绑住,主人死死按住它剧烈挣扎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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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犬“来福”受伤,众人紧急医治。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图

“最重要的就是手狠。”于康永总结为狗治疗的经验,“有时候没办法,真的就是硬缝。”有时狗下巴被野猪打掉了,以前没有专业工具,就用电钻给狗的下巴打个孔,再穿上不会生锈的铁丝绑住,过两个月居然就可以愈合。

动物比人想象得坚强,特别是野生动物。于康永甚至见过三条腿的野猪,照样在山上飞奔。

这种粗粝的救治手段很多情况下也是被逼无奈。有一次两只猎犬同时被打伤,正值凌晨,渭南找不到一家营业的宠物医院。恰好没有缝合线,硬是用鱼线代替,一只狗救活了;另一只狗被送往一小时车程外的西安,还是因送医不及时而死亡。

眼见受伤的猎犬应该没有大碍,“城市猎人”们心情好一点了。“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为狗缝缝补补。”张腾飞开起了玩笑,“缝缝补补,这条狗还能用三年。”

“听到那句‘缝缝补补又三年’,真的很难受,好像狗狗只是工具,但好像它的岗位决定它就是工具。”“城市猎人”发布的视频中,最高赞的评论说道。

对这些粗犷的猎人来说,真挚的情感藏在轻佻和随意的表达背后。“三把刀”是刘奇亲手养大的猎犬,前不久被一头四百多斤的大公猪摔断了脖子,刘奇赶到时已经没了呼吸,他抱着“三把刀”的尸体流泪。后来,他们看到一只长相酷似的狗,买下后也给它起名“三把刀”。

枪支管理严格,捕猎队想要办理持枪证相当困难。多数捕猎队都是由饲养猎犬的玩家“转型”成立。对他们而言,猎犬一面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一面也是打猎用的“耗材”。在大多数捕猎队中,猎犬只有伤至无法再作战的程度,才能退役。

“对猎犬来说,战死是最高荣誉。”不止一位猎手讲过这句话。否则,这些既不适合做宠物狗,又不适合做看门狗的猎犬们,一般的归宿都是狗肉馆。

不久之前,张腾飞挖坑埋葬了在捕猎中阵亡的“小黑”,脱下唯一的衣服盖在它身上,说道:“安息吧,愿你来生做一只宠物狗。”

人类对野猪也会短暂地涌现出复杂情感。雨哥是本地的传奇猎手,曾在一分钟内连续放倒3头野猪,还保持着一项很难被打破的当地记录——一晚杀了13头野猪。但他有时候看着自己杀死的野猪,特别是带着小猪仔的那些,“心里也会不得劲,就像死了狗(感觉)一样。”

拜师

第二天,记录终结“大炮”的视频出现在了“城市猎人”的短视频账号上。他们的视频剪辑流畅,情节抓人,团队的视频拍摄者曾在一家广告传媒公司任职。

“全网最有魅力的,这个行业第一名。”一位围观的网友评论。“兄弟抬爱了。”“城市猎人”的回复带着江湖气息。

在短视频平台搜索“狩猎野猪”“护农”等,账户IP遍布全国。

“感谢大哥送的小心心,新来的兄弟加下粉丝群,群里有晚上直播的链接。”一天下午,张腾飞抽空开始直播。运营这个近20万粉丝的账号是团队日常工作,账号每条短视频的置顶评论,都是带货链接。

同一时间,雨哥也在家中直播。捕猎行动头4天,雨哥所在的“西北刀客”已经打了6头野猪,其他5支队伍一共才打了2头。

两人玩起了连麦。“大家给雨哥刷刷礼物,点点关注啊,这是本次的封神人物。”张腾飞熟练地招呼着观众。“没啥,赶巧了。”雨哥则显得有点放不开,这位老猎人在互联网里还是新手。

直播间外,双方相互学习。“城市猎人”向雨哥取经打野猪,也指导雨哥怎么出镜。“短视频最重要的是情绪,你不能像平时那样说话,必须要喊出来!”雨哥照做。“好,再来一遍。”

发布捕猎视频的不只是猎人,还有远道而来的网红。一位三农博主称受到当地政府邀请,给农产品带货。西吉是“马铃薯之乡”和“西芹之乡”,滩羊名声在外,牛肉是常供应潮汕牛肉火锅的食材。

向雨哥“拜师”的这个场景,这位拥有1200多万粉丝的三农博主设计了精彩的剧本:他拎着烟酒上门,学会了训犬和“放机油”,终于在实战中吃力地放倒了一头野猪。

拥有300多万粉丝的健身博主也到了西吉。狩猎队活捉了一只200多斤重的野猪,他扛在肩膀上,准备来个过肩摔。

即便狩猎场景宛若战争,网红们也不忘抓住时机穿插广告。视频播放到一半,健身博主的同伴冷不丁冒出一句:“最近开车,久坐腰有点难受。”“你早说啊,给你拿个好东西。”健身博主掏出了一款“护腰坐姿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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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和网红合拍短视频。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图

在网红的视频里,野猪往往是有多坏,多么该打,很少提及野猪在生态系统中的贡献。比如,野猪通过翻土寻找食物,有助于土壤的翻新和营养循环,还能促进林下植被恢复。对豺狼虎豹等肉食动物而言,野猪是食物链的重要一环。

国家林草局野猪防控专家组成员、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种群调控委员会主任王洪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因为野猪有危害,就把野猪全部消灭,既不现实,也不科学;但也不能任这些危害发展下去。他主张成立专业持枪捕猎队,有目的地调控野猪数量。杀死一头母猪,等于一年能减少两窝共约20头小猪出生。

“猎犬等原始捕猎方式不是我们要提倡的。因为效率低,经济不可持续。”王洪杰说,“但现在也是没办法,野猪确实数目太多,危害比较大。”

散场

10月23日下午,“大炮”被送到无害化处理点,撒满生石灰,埋在一个远离居民区和水源地的4米深的大坑。野猪肉不能食用,它的体内可能含有病毒,寄生虫可能是家猪的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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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的野猪最后要进行无害化处理。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图

捕猎难度大,总体进度似乎不如预期,西吉县林草局资源保护室主任张荣说,如果一个月内无法完成任务,可能会适当延长捕猎期。

2024年,野猪致西吉农业损失近200万元,上一年受害农作物约达千亩。野猪,对宁夏这个最后一个脱贫的县城而言,是棘手的麻烦。

张荣看来还要再忙一阵,自招募公告发布以来,每天最多时有几百个电话,打爆了他的手机,他此前从未想到野猪会引来这么大的关注。

但面对猎奇的观众和汹涌的流量,他仍然清醒:野猪之害在于没有天敌抑制,豺、狼、虎、豹等大型食肉性动物因为栖息地被破坏等原因而减少。捕猎野猪只是短期举措,根本之策还是要恢复健康的生态系统。

打猎是刻在人类基因中的本能,无论是打猎还是观战,狩猎野猪将这种原始欲望唤醒。不同的是,原始人的故事没有史书记载,现代人的焦虑却由短视频和互联网放大。

报道刊发,视频上传,媒体和网红纷纷离场。“城市猎人”还在继续执行任务,他们发布了新视频,但点赞数只有前几天作品的一半。

最近关于野猪的新闻是一幕悲剧。10月27日傍晚,一头野猪侵入南京南站至紫金山东站间的高铁联络线,与列车相撞,随车机械师下车排查故障,被邻线限速通过的列车碰撞,经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野猪成灾的新话题仍不断上热搜,西吉的流量盛宴也快要散场,人猪之战却并没有结束。2024年,当地人老马好不容易种下的三亩玉米,被野猪糟蹋了近两亩。他正在发愁,怎么保护明年的庄稼。

(老马、雨哥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林方舟

责编 汪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