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第44届美国总统大选,肯尼迪VS尼克松,未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斯坦贝克带着贵宾犬查理,开着定制的露营车,从纽约出发,开始了环游美国的旅行。一路上,他“并没听到多少有坚定信念的言论”,民众对于大选的热情并不高,这引起了他的思虑。他通过一位政治记者之口,慨叹美国不再是伟人辈出的时代。从总统候选人身上,“除了胆小怯懦和权宜之计,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过”,人民“不能指望用一组平庸的官员来保卫一个国家”。
以下文字摘自约翰·斯坦贝克《带上查理去旅行:重寻美国》。
初次见面,人们总会显得彬彬有礼,彼此都尽量避免直白的提问或谈些涉及私人的话题。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这都是最起码的礼貌。他没有询问,他该如何称呼我,我也没有问他的名字;然而我注意到,他那双敏捷的眼睛盯着挂在橡胶吊环上的枪械,还有固定在房车壁上的鱼竿。当时,赫鲁晓夫正在联合国,这倒是我更情愿在这一期间留在纽约的少有几个原因之一。我问:“你听了今天的广播吗?”“你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说。“赫鲁晓夫先生脱下他的鞋子,使劲敲打桌子。”“不过,这倒是引起了大家的关注。所有的新闻都在谈论这件事。”“他们应该给他一个木槌,这样他就不必脱下鞋子了。”“这个主意不错。也许,还可以把木槌做成鞋子的形状,这样他就不会感到尴尬了。”他呷了一口苹果烈酒,带着很欣赏的口吻说:“真不错。”“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认为,要是你在反驳,这就有点像是在后卫做出的动作。我倒希望看到我们做些什么,让他们觉得非反驳我们不可。”我给我俩的杯子分别续上了咖啡,还都加了点苹果烈酒。“你认为我们应该出击吗?”“我不是在做民意调查;只是,我想知道,这里的选举情况怎么样?”“这方面我还真的不清楚,”他说。“大家都不谈论这事儿。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有史以来最隐秘的一次选举。大家就是不肯公开自己的意见。”“也许吧,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说。我记得其他那几次选举的时候,总会有相当激烈的争论。而这一回的选举,我甚至连一次都没听到过。”这跟我在全国各地发现的情况一样——没有争论,没有辩论。“都是这样吗——我是说,其他地方也是这样吗?”他一定是看到了我的车牌,只是他不愿提及。“就我所知,是这样的。你认为,这是大家对发表意见有顾虑吗?”“也许有些人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是,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才不是因为有什么顾虑呢。只不过,他们也一样,什么都不想说。”“我也一直都有这种印象,”我说,“但是,我的确不知道,真的。”“我也不知道。也许,这都是同一回事,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不多管闲事,不多说了。我闻到味道了,你的晚饭快准备好了。我该告辞了。”“好吧,就拿我祖父和曾祖父来说吧——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曾祖父才过世。他们知道一些他们自己很确信的事情。只要给他们一点线索,他们就非常确信随后会发生什么。可是现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要是你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你的意见又能有什么作用呢?我祖父知道万能的上帝有多少根胡须,而我甚至连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明天了。我祖父知道用什么办法做一把摇椅、做一张桌子。我甚至都看不懂那都有什么样的规则,那是除了他没有人看得懂的规则。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继续下去的事情——思考的路子也没有了。我该告辞了。明天早上我还会见到你吗?”旧金山仍然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大城市”。她对自己的伟大如此自信满满,足以让她担负得起仁慈和宽怀。在我穷困潦倒的日子里,她一直待我很友善,并没有因我那段时间捉襟见肘的偿付能力而嫌弃我、排斥我。我本可以无限期地待在这里;只是,我不得不去蒙特雷市,寄出我的缺席选票。我年轻的时候,生活在旧金山以南一百英里的蒙特雷市,那里的每个人都是共和党人。我的家人也都是共和党人。假如我一直待在那里的话,我可能现在还是一名共和党人。哈丁总统鼓动我倾向于民主党,而胡佛总统则让我稳定在民主党那里。如果说,我沉溺于个人的政治史,那是因为,我认为自己的经历可能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我一到达蒙特雷市,一场政治争辩大战就开始了。我的姐妹们仍然是共和党人。照理说,美国内战应该是最冷酷无情的战争,而家庭政治之战则是更为激烈的,更加刻毒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可以与陌生人冷静地、有条理地讨论政治;但是跟我的姐妹们一起,这是做不到的。每一场争论结束的时候,我们都是气喘吁吁、怒气冲冲。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也没有任何宽恕可言。每天晚上,我们事先都会相互承诺:“说好啦,大家都友好些、友爱些吧。今天晚上不谈政治。”可十分钟之后,我们就会互相之间大喊大叫。“约翰·肯尼迪不过是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态度,那你又怎么能够将就迪克·尼克松呢?”“行啦,大家都冷静一些吧。我们都是很理智的人。我们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噢,如果你把话题转到这上面,那好,就说说圣安娜的杂货店怎么样?说说切克怎么样,我的美人儿?”“父亲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话,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的。”“别这么讲,别把他扯进来;要是他还活着的话,一定是民主党人了。”“你居然还这么说。鲍比·肯尼迪正在到处乱窜,光是买选票就不知道能装多少袋子了。”“你的意思是说,就没有共和党人买过选票吗?太可笑了,别逗我了。”大家的争论尖酸刻薄,无休无止。我们挖出早已过时的常规武器和侮辱性的事情,相互攻击。这种争辩的场面真是糟糕透顶。如果一个陌生人听到我们在争吵,一定会报警,以防发生流血事件。并且我认为,在家里用这种方式讨论政治,我们的做法绝对不是唯一的。我相信,全国上下私下里都会是这个样子。只有在公开场合,全国人民才会惜言如金,把舌头打个结。从我阅读的报刊杂志中,我有个感觉,得克萨斯州正在出现一股分离的势头;而南部正处于分娩的痛苦之中,其未来孩子的属性仍然不得而知。我认为,这才是分娩的痛楚,此时根本想不到跟孩子有关的事。
得克萨斯州是唯一以盟约形式加入美国联邦的一个州。它保留了依据自由意志脱离联邦的权利。我们经常听到他们威胁说要脱离联邦;为此,我成立了一个热心的组织——“支持得克萨斯州脱邦的美国之友”(The American Friends for Texas Secession)。这一举动让这个话题冷静了下来。得克萨斯人希望能够脱离联邦;但是,他们并不希望任何其他人有意愿要他们这样做。就其自然特征以及其广大的地域而言,得克萨斯州往往会被一概而论,而这种一概而论通常会以自相矛盾而告终——听交响音乐会的“乡村老男孩”,穿着马靴和蓝色牛仔裤的牧场主逛尼曼百货商店,购买中国玉器。在政治上,得克萨斯州继续着自己的似非而是的姿态。就传统和怀旧的角度来看,得克萨斯州属于老牌的南方民主党。但是,这并不妨碍得克萨斯人在全国选举中将选票投给保守的共和党人,同时选举积极进取的开明人士担任县市的各级公职。我对得克萨斯州的公开看法仍然不变——得克萨斯州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可能被其他什么事情所抵消。地球上的大部分地区都可以通过经纬度来划分,可以对其土壤、空气和水进行化学层面的描述,可以根据确定的植物群和人群以及已知的动物群来寻找其源头和铺展开来的边缘,这样就已经足够了。然而,还有另外一些地区,寓言、神话、先入为主的观念、爱、渴望或偏见介入其中,从而扭曲了一种冷静的、清晰的评判模式。由此带来的结果是,一种色彩夸张的、神秘兮兮的不确定状态永远占据着主导地位。希腊就是这样一个区域,还有亚瑟王曾经踏足过的英国那些地区亦是如此。要是由我来给出定义的话,我认为,对这些地方的判定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个人观点和主观意识。很显然,得克萨斯州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本书记录了美国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翰·斯坦贝克重寻美国之旅。倾听真实的美国的声音,细嗅草木的芳香,感受斑斓的色彩和光——这些是58岁的约翰·斯坦贝克出发时的目标,即重新发现这个他书写了许多年但已经不了解的国家。带着贵宾犬查理,开着定制的露营车,斯坦贝克从纽约出发,开始了环游美国的旅行。东北部的缅因州,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南方的得克萨斯州……行程一万多公里、跨越34个州的旅行见证了变化中的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