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煤
筛选后的乌金,被装上通往远方的煤车。残煤、矸石与土的混合物,形成扎赉诺尔煤城北露天矿浩大的斜坡。
人们潮水般涌了上去。有人不惜用布衣捧煤;有人徒手抠出一点黑色的煤块;有人顾不上擦汗,索性用手背一抹,脸颊顿时黢黑一片。
捡煤多数是家人共同参与,动作麻利地占领地盘,就地布阵,形成“家眷式链条”探索。眼瞅着有了几麻袋收获,就用自行车驮、小推车拉,甚至肩膀头扛,像战士凯旋,径直朝家的方向穿梭。
我常随妈妈参与捡煤,但我们不加入庞大阵容。妈妈喜欢跨个柳条筐,跟在捡煤大军队尾捡拾人家漏掉的煤块,用来温暖全家人。
妈妈个头矮小,却不叫苦喊累。她左臂挽着煤筐,右手牵着我这个“小累赘”。我们风雨兼程,从不掉队。后来,哥哥、姐姐心疼妈妈蹒跚的寒腿,放学后去路口捡拾从煤车缝里掉落的面煤。
我家灶台常常断炊,炉火却一直旺盛。我对煤炭充满感恩,更感恩比煤炭还要炽热的娘心。
玩耍的天地
从沙子山运来的金黄色沙粒,储藏在运销处北面的路基附近。沙子“随时待命”,只等自翻车莅临,好以奉献活力,填补被挖空的原始莽林。它们是采煤程序的后备大军。
我家距此地不到百米,这里便成为我玩耍的新天地。几乎每天放学后,我和同学们都飞似朝这里狂奔。我们把沙子堆成小山,插上红红绿绿的小旗,筑成作战模型。我们仿佛将军,指挥着无声处的前线战役,比谁的布局更完善,看哪儿的防线最合理。我们也在精致的沙堆上玩“骑马打仗”的快乐游戏。沙堆好比暄软的海绵,即使摔落也令我惬意舒心。
直到黄昏,不远处传来家人唤归的声音,我们才作鸟兽状纷纷散去。
彩虹门
运销处的彩虹门蕴意分明:要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聚拢在煤城,呈现兄弟组妹大团结的宏大阵容。那个年代,人们如鱼水一样情深。彩虹门有着博大的心胸,容纳形形色色的人。
黄昏,忙碌了一整天的家家户户纷纷敞开栅子门。邻里们围坐在一块儿谈天说地,孩子们则在彩虹门四周躲猫猫。
我爱凝视门檐上的彩灯,它好比节日装束,又像银幕彩屏。
“红灯闪过绿灯亮,一闪一闪若繁星。虽然只有十几盏,却似宝石耀煤城。”
门里排列有序的绛红色铁皮盖房屋,是苏联专家援华时留下的经典建筑。左右两排住宅,仿佛依依不舍的两只大手,簇拥着中间伸往运销处大楼的黄土路。这是百年史诗的不朽封面,是北疆煤城的集体合影。
邻里情愫
隔壁刘婶是选煤女工,她的母亲是裹着小脚的老人。我常看到她母亲柱个拐杖,蹒跚在我们这栋红砖房周围。老人的头发梳得溜光,扎成一个小揪揪。她身穿深蓝色的布褂,干净整洁。
老人的孙子小红因为贪玩误了饭点,她就柱着拐杖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使劲“敲鼓点”,并扯着嗓门喊,声音穿过好几栋住宅,有如悠远的长调。
后来我喜欢上散步,可能是冥冥之中受到这位老人的感染。
我也喜欢绕着红砖房走,边走边寻思这座日本人留下的建筑;边走边听刘婶家收音机传来的红歌;边走边沐浴晚霞,让风轻拂过身体;边走边感受北疆煤城的邻里情愫。
回想这样的日子,总有无限温煦于脑海,万般眷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