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前县域学校家委会的自治性和独立性不显，成为学校和班级教育、教学、管理的重要资源和工具。
2.家委会参与学校治理，包括班级活动管理、调解家长之间的矛盾、协助班级和学校做出管理决策等方面。
3.然而，家委会向家长转移了学校责任，加重了家长的负担，推动了家庭教育责任的扩张，对校外培训有直接的促进作用。
4.为此，家委会应回归其自治性和独立性，履行对学校的督促职责，而非将学校功能和责任转变为家长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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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华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
当前县域学校家委会的自治性和独立性不显，单方面地成了学校和班级教育、教学、管理的重要资源和工具，而没有履行对学校的督促职责，还将学校本来承担的功能和责任都转变为家长的责任。
一、家委会的构成
我们在浙江绍兴市上虞城区几个小学和初中调研教育问题，发现"家委会"这一家长组织很有趣。学校的不少事情都有家委会的身影。家委会是家校联合的重要组织形式，通过家委会既能对家长进行组织动员，整合家长及其所掌握的资源，也能够让家长分担学校教学和管理的部分责任，强化学校与家长之间的信息即时性沟通，以及对学校和班级的合作化治理。教育部门要求学校都成立家委会，而真正能够发挥家委会功能的是城区的学校。乡村的家委会难以起到实质性作用，与学生家长是农民身份、抽不出时间参与学校学生事务有关。家委会有几个层级，与学校管理设置相关，最初层级是班级家委会，次级的是年级家委会，最后才是学校层级的家委会。不同层级的家委会负责联系该层级家长与学校的沟通，参与管理本层级学生的管理。
家委会是所有家长的自治组织，设置主任1名，副主任若干名，还有若干名委员。班级家委会的委员较少，年级家委会的委员由各班级家委会的主任或副主任组成，学校的家委会则由年级家委会主任或若干委员组成。从对几个学校家委会的调查来看，家委会成员的背景可以概括为有钱、有权、有闲。有钱或有权是基础，有闲则是条件，只有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家长才能被推选为家委会成员。有钱有权是学校可以利用的资源，有闲才能够参与到家委会的日常工作中来。家委会的主要成员中有不少是家庭主妇，丈夫做生意当老板，不用妇女出来工作，家庭主妇就能够有时间来参与家委会的事情。还有的是政府工作人员和文教系统的人，工作也较为清闲，还有一定的管理能力。能够进家委会的人对学校学生的事情也较为热情和关心，他们有介入的冲动，至少希望通过进入家委会能够接近班主任、了解自己小孩的情况并希望班主任能够多关注自家小孩。普通家庭没有资源也没有闲暇，难以参与到家委会中来。中产家庭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资源，这正是学校在教育和管理过程中能用得上的，但是他们一般工作较忙没有闲暇，对家委会的兴趣也不大。所以家委会成员一般由当地经济、政治和文化精英家庭的成员所构成。
二、家委会参与学校治理
家委会本是家庭与学校之间的中介与桥梁，但在运转中其角色远比中介要复杂。其中一项重要任务是参与学校治理。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班级活动管理，有些公开的班级活动由班主任与班干部组织转变为由家委会来组织。家委会是家长在学校的自治组织，由它来组织活动可以借助不同家长的不同的资源，将互动搞得更丰富多彩。学生家长组织的，学生参与的积极性就更高，在其中还能加深亲子互动。更重要的是，班级活动需要经费支持，而在现在教育管理规范化的条件下，班级和学校不能向学生收缴和摊派任何费用。但是家委会作为自治组织就可以通过家长自愿捐助的形式筹集班级活动费用。
二是调解因学生之间的摩擦带来的家长之间的矛盾。在过去，学生之间的矛盾一般不会吵到家长那里，即便到了家长那里，家长也不会将矛盾升级到学校，到学校吵闹。现在家长都把孩子看得精贵，只要自家小孩受到了身体或心理方面的点滴委屈，就会将矛盾闹大，给学校管理造成麻烦，也带来了家长之间的不和气。这种矛盾如果由学校介入处理，就可能将矛盾引向学校，从而将矛盾扩大化和复杂化。若交由家委会去处理，就可以充分利用其中立角色在家长之间进行协商，也可以利用家委会成员中的资源介入矛盾纠纷。因为家长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不可调和的，更多的是要找台阶下、要出气，所以也较为容易解决。家委会出面处理就不会将矛盾推向代表公权力的学校。
三是协助班级和学校做出管理决策。班级或学校在一些涉及学生管理的事情上，也会让家委会出面协商，并可能由家委会来做决策乃至执行。有些涉及学生管理的事情，会因学生家长的偏好不同而给班级和学校带来麻烦。比如在实验中学某个年级购买校服，从校服的样式选择、定制、价格、收款和分发等，学校和班级都没有插手，而是放手让家委会去办理。其中出现了问题，也有家委会负责解决。在这个过程中，学校既没有出力不讨好，又将校服的事情办妥了。
四是帮助学校传递正能量。学校在人们的观念中属于政府系统，如果学校或班级在家长微信群里传递党的声音，宣传正能量，认为政府在家长中搞政宣，会引起一些观点相反或相悖的家长反感，并可能在群里找茬，传递负面情绪，从而会给学校管理带来被动。但是如果让家委会来做这个事情，则被认为是家长的普遍主张，与培养小孩的正面素质有关，从而会得到家长的响应。在宣传学校及政府的政策时也是如此，家委会的宣传更有力道。如上虞城区学校的家委会就着力宣传过"三改一拆"或"五水共治"等政策，家委会将学生也纳入进来，在家长中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同时也教育了学生。
五是增加学校治理的资源。过去在学校管理中可以运用的资源，在规范化管理之后，都不能使用了，从而可能会弱化学校管理。但是家委会的运转给学校和班级管理带来了诸多崭新资源。譬如过去学校管理学生很重要的一个方式是体罚，也就是打骂、罚站等，如今不能用了，教师和班主任对学生管理就少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治理工具。但是现在可以通过家委会来管理学生，学生不听话就通过家委会找家长谈话，给家长施加压力，然后通过家长来教育学生。又如财政经费不能乱用，不能用来对教师和学生进行激励。但是如果通过家委会的影响力能够拉来赞助、要来钱，就可以以家委会的名义设置诸多奖励项目。在学生的素质教育中，不同家长有不同的资源，如有的家长是医生，家委会就可以将之请来给学生做公共卫生讲座；有的家长是书画家，家委会就可以请他们来讲书法、绘画方面的知识；有的家长是美食家，就请他们来做美食分享，等等。
总之，家委会参与学校管理，承担了学校学生管理中的诸多事情，减轻了学校和班主任的负担；加强了学校班级与家长之间的沟通，加速了信息的传递，实现了学校与家长相互需求与供给的对接；在第一时间内了解情况和解决问题，使许多问题在萌芽状态下就解决了；加强了沟通，使许多本会引起家长之间、家长与学校之间误会的事情，没等发酵就沟通化解了。家委会能够为学校和班级调动和配置不同的资源，丰富了学校治理资源。
三、家委会向家长转移了学校责任
家委会在家校联合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也承接了许多本应该由学校承担的任务和责任，加重了家长的负担，推动了家庭教育责任的扩张，进而对校外培训有直接的促进作用。
学生学习的责任落到了家长头上。家校联合的一层解释是家庭与学校共同对学生的学习负责。学校对在校的学生的学习负责，就是上课与自习，家长则对学生校外的学习负责，包括陪小孩做作业和修改作业，辅导小孩的课外学习。家委会在这里扮演着学校传递压力给家长的角色，强化了家庭教育在小孩教育中的功能，进而在一定意义上弱化了学校教育和教师的责任。就家长批改作业而言，这本是教师应有的职责，但是这项工作逐渐转到家长头上。如果家长没有给学生批改作业，老师不仅会在家长群里通报，给家长以压力，还会通过家委会施加压力。在知识教育上，教师课堂上的传授达不到教学大纲的要求，教师要求家长在课外时间辅导学生相关的知识点。家长要给学生批改作业、辅导练习、传授知识点，家长就得自己重新学习，这对工作繁忙的家长来说着实是项难以完成的任务。如果学生在考察中表现不好，学校首先查找的是家长的责任。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和家长在教育中的角色凸显出来，家长要使自己的小孩能够获得较好的知识面、综合素质，就得到校外培训班进行培训。不仅要培训小孩，自己也要接受培训；除培训自己相关知识之外，还要培训如何教育小孩。家长被迫成为教育专家。没钱没闲的家长就只能任由小孩落后下去，学校老师也对这些家长没办法，也只能是怒其不争。逐渐地，老师觉得家长在小孩知识教育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要配合学校对学生的知识学习进行管理，而家长也认为小孩的教育不仅是学校的问题，家长自己也有责任。
学生安全的责任落到了家长头上。安全问题学校是第一责任。出了安全问题，不仅上级会问责，家长也会没完没了。安全问题成了学校教学管理工作的第一项工作，许多教学事项、文娱活动、管理办法等都可能因为会出安全问题而被取消或停用。不出事的逻辑困扰了许多学校的正常教学工作，管理者不敢管理学生，教师不敢管教学生。一旦出了事情，怕事情闹大就想第一时间私了，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政策工具层出不穷。在农村学校出现谋利型"校闹",就与家长抓住了学校管理者的这种怕出事情的心理有关。城区学校也对安全问题十分用心。但是城区学校不是不去举办活动来避免安全问题，而是通过将这些不得不举办的活动交给家委会来组织、让家长都参与其中的方式，将很大部分学生的安全责任分担给了家委会和家长。过去许多动如体育活动、文娱活动、班级活动是不邀请家长参与的，现在都交由家委会去组织。运动会、出游等是最难以管理学生、最容易出问题的学生活动，让家委会组织这些活动除利用家长的相关资源外，还有几重意思：一是决策不是由学校单方面作出的，而是经过了家委会和家长同意的，出了问题由多方来承担：二是家长参与其中就可以"一对一"地进行盯防式管理，把安全问题的发生率控制在最小范围；三是家长参与也容易打消家长对活动的安全问题的顾虑，使得活动更容易通过家委会决策，参与率更高。
四、家委会应如何定位？
显然，家委会本来的自治性和独立性不显，它单方面地成了学校和班级教育、教学和管理的重要资源和工具，而隐匿了其对学校责任落实之督促的一面，甚至将学校本来承担的功能和责任都转变为家长的责任。家长不仅要在课外辅导和培训小孩，还要参与学校的诸多事务和活动，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极大地增加了家长的负担，使得一些中产家长不堪重负，对家委会和家校联合非常恼火。
选自 杨华著 《县中:中国县域教育田野透视》 2024年7月当代中国出版社、重庆出版社联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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