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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人对于吃,素来怀有无比的热情与向往。乔司的酱鸭、崇贤的蹄髈、三白潭的螺蛳青、仓前的羊锅……杭儿风一刮起来,老杭州再远都要扎堆去尝一尝。
“掏羊锅”在仓前已有百年历史,从最初的散落村户,葛巷村的初绽芳华,最终在仓前最西面的苕溪村马家自然村落脚。虽历经了两次搬迁,它始终在食客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又到一年秋冬时,仓前羊锅村的街头早已飘起了羊肉香,不少外地车也纷纷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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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鱼有羊
能写出“鲜”字的风水宝地
余杭塘河从西往东,缓缓流过仓前,塘河以北,是老镇街市,大姓是章,章太炎故乡。塘河以南,葛氏也是一大姓,有东葛巷村、西葛巷村,村落古老。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毕秀姑嫁给了葛老大,人称“葛毕氏”,也就这一带。
仓前,曾以粮仓命名的小镇,多河多荡。现在的“杭师大”仓前校区,曾经一片水泊,有打鱼埭,余家圩,寡栅圩等水乡特色地名。寡栅圩有寡栅庙,乡人敬奉,土地征用后,寡栅庙迁到了林场山腰。林场山也叫万金山,《光绪余杭县志》没这山名,将它归入“宋家山”项下。
在早的仓前,除了种稻、打鱼,也放牧、桑蚕。水泊封闭的年头,自给自足满可以。朱庙,即现在新浙一医院地块,按《嘉庆余杭志》记载,在明朝末年,外侮、内乱加宫斗的年头,有一支宗室在此隐居。朱姓家庙,有时人复兴的寄托。几百年的风霜雨雪,地名依然。
图源/余杭文旅
水乡少旱地,一角一方都有来历。塘南的蔡家阁,从前叫“蔡家角”,难得的一角水汽蕴涵的田地,居住蔡姓人家。“角”与“阁”,余杭话同音,造册称了“蔡家阁”。类似的有“上阁廊”,在早,水洼南角一块干地,称“上角”。后来,在“上角”的南面新辟人家,又叫“上角上”,方言成了“上阁廊”的近似音,就读不出原本水乡意思了。现在仓前最高的大楼地块,老地名“张庙”,供奉北宋景祐年的两浙漕运使张夏,善治水。看得出,笤溪大水曾对仓前有过施孽,“张夏在此”是个见证。
这样的湿地草丛,羊似云朵遍地,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想象。老土地叶华醒先生说,自他记事,羊就不散放了。农家天天割草,圈栏养羊,储粪上交生产队,是当年折算工分的一项收入。缺少农肥的当年,妇幼割草栈粪,多少也是增益。
圈养以湖羊为主,山羊还是有放养的。东葛巷村有大户葛载初,东晋葛洪的一支后裔,百年前,医术远近闻名。传到孙子葛子诒时,这一支移居去了上海。葛子诒的儿子葛炎,名气大了,当年《摩雅傣》《阿诗玛》《枯木逢春》《聂耳》等十几部电影曲、词,都出自他手。儿时的葛炎常回东葛巷村,有一年,他骑了一只大羯羊,在村边地头奔跑,好不开心。“马玲儿响来哦玉鸟儿唱,我和阿诗玛回家乡”,不晓得葛炎写这首歌曲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这骑羊逐犬的日子。
有年头的掏羊锅
我是2011年买下青枫墅园的房子,就在羊锅村的林场山南坡上。从文一西路的大羯羊牌坊南拐,窄窄乡道,三四分钟,就到羊锅村了。林场山上树木繁茂,常年鹭鸶漫天。飞起如云,落下似雪,开白花一样停满树梢,确实很美。
当年羊锅村标志性的入口牌楼
那时候,羊锅村刚兴起,据说,仓前各家羊锅户,都在此汇集了,也是振兴乡村经济的举措。一到掏羊锅季节,现在浙一医院总部路口,到羊锅村,远近赶来的车子,挤挤挨挨,排满乡道,只能缓缓前行。车过陆家村,掏羊锅的香气,远远飘来。连低低飞翔的鹭鸶,都有被香气熏落的可能。
那些日子,要是清早走进羊锅村,家家门外,挂着羊的白净身子,是刚从湖州拉来现宰的。这时候,想买生羊腿的,可以现斩。如果临近晌午,走进羊锅村,一路上是外地打工嫂热情的拦截:乱(老)板!进来!
掏羊锅最妙的是盆羊杂碎汤,西北风刮起,哪怕包厢不打暖气,能喝得你浑身热出微汗,停不下羹匙。我常去村子最东角的罗家,第一次去,奔一个冷清,以为价格肯定实惠。其实,聪明过头,掏羊锅价格全村统一。罗家当柜,是个标致玲珑的女人,一口普通话,或许是羊汤滋润,面色红白相衬。她一进一出地张罗,食客吃得也是称心。帮工是店主舅佬,做事麻利。第二次再去,一塌糊涂的自然熟了。
我去罗家长了,也看后厨:坐地两只大柴灶,置两口能卧得整个人的大锅,柴火熊熊,大爿羊身在大汤中咕噜。说是要炖半日,火候到了,掌锅的掏出一只掌大纱布包,内有秘方配药。据说,锅中还掺有陈年老汤,美味精髓全靠这两“法宝”。
掏锅出羊,肉归肉,骨归骨,内脏归内脏,上桌前啪啪切好装盘。掏羊锅的羊肉入口不腻,最韧的羊肚也是见齿就酥。掏羊锅人家不做冷板羊肉,想吃要预约,店家去外买。我在罗家,临开桌时说声加一盆冷板羊肉,舅佬二话不说,马上派人去办。
到了双周日的晚上,羊锅村的吃客,多得要搭帐篷。朋友来得多的日子,我点过几次8百多块一桌的大套份。从羊脑髓到羊卵,羊的一身都齐了。羊卵切片,薄薄的,灰白,最好撒一点花椒细盐。当然,我说的是十几年前。
有一次,安峰来了,店家人都说看到活的阿六头了。可惜,农家不懂商道,没有照相上墙。后来舅佬想起了,总问我阿六头来不来了。立冬前后的日子,羊锅村更是人声鼎沸,弹吉他唱歌的艺人自带扩音,伴了羊锅的香气,在山与村之间的青枫墅园上空,持续到晚上10点过后。每年的热闹就这三个月,余下日子,全村静谧。各家或去串门,或去旅游,或者闭门搓起了麻将。
老凌说古
老凌是看守林场林子的,在林场山的北麓,独门独户。一座矮屋两片大竹棚,有一群鸡,一口鱼塘,两条拴了铁链的狗。两片大竹棚有几十只发酵糯米的酒缸,一走近,酒香扑鼻,鸡飞狗叫。我好酒,但怕勾兑酒。第一次看到老凌烧酒,我常去买,慢慢熟了。
曾经的老凌酒作坊
烧酒的日子,两座锅炉似的大锅支起,大柴旺火,舔红锅底。一只蒸饭酿的锅炉,有铁管引蒸汽进入另一只冷却锅,一根皮管从冷却锅上端引出,滴答似流,淌着白酒。我常取了葫芦瓢,喝热乎乎的新酒。老凌说,他是三国时东吴大将凌统的后代。我说我姓曹,和曹操无缘。
我是2020年的5月,定居的青枫墅园,羊锅村已有了东西两条大路的雏形,隔了万圣桥的小河,就是地铁绿汀路站,四周的高楼,正在拔起。
马家村的新羊锅村一角
那一天老凌搬迁,他说送我一样东西。在一株大香泡树下,他指了地上一坨六十公分宽窄的石头,问像啥兮?我答不出。他说,这是一只没有角没有腿的羊。我说真像。老凌说,河里捞上来的,水漾得多少光。老凌的脸有酒的酡红,说起了古。
他说的是晚清,某乡人杀了路过的羊,说偷吃他家菜地。羊主寻来,告到衙门,县官说开膛验羊尸,有菜则你输,无菜则你赢。刀下膛开,羊肚内没有菜。县太爷拍了惊堂木,杀羊者当堂掌嘴,赔一只活羊,凿一只石羊。石羊的羊角、羊腿、羊身,分放到一条河上三座桥的进出路口,以警示。这河从闲林过来,流过和睦水荡,依次有万安桥、万兴桥、万和桥,桥口有迢迢村道,通往几处村落。
石羊身
老凌挖出羊身的河,有一座万兴桥,在羊锅村附近。掏羊锅还没有出名的时候,本是葛巷大村的一个小村,也称林场村,三四十户农家。
万兴桥附近也有沈姓人,乡人好称万沈桥。方言音近似,说普通话的后生造册,成了“万圣桥”,凿在桥栏,乡人也无异议。老凌说,放置羊角的万安桥在万兴桥南面,万安桥湮没后,羊角村称了杨家村。万安桥顺河往北,是羊锅村的万兴桥;万兴桥的西北,是万和桥。如今,万和桥的地名仍在文一西路上,但埋石羊的羊角、羊腿、羊身的故事,却少为人知了。
万和桥没有东面的齐北拱桥有名气,没有文一西路时,这是水乡中的一座大木桥,以木工测量长度的弓,命名为“七十八弓桥”。后来说普通话的后生造册,写成“齐北弓桥”。葛巷的“巷”,本是“港”,改成“巷”以后,水乡多河流的往事就翻篇了。
好在村子听不到羊叫以后,煮得一手好羊肉的秘方,留了下来。
一张仓前的品牌
我还是怀念羊锅村。这一年,到了掏羊锅日子,我从青枫墅园打车去新羊锅村,在仓前西北,苕溪大村的马家小村。在满村的霓虹灯中,我找到了罗家羊锅店。当柜的娘子见了我这熟人,先说不好意思,房间全满桌了。又说,在吧台前搭一张桌子。老规矩,一个小份套:一只羊肉拼盘,一盆羊杂碎汤,一盘炒青菜,一碟花生米。外加一杯农家土烧。羊肉拼盘吃不光,大半打包。回程时,店家娘子帮我叫了车。一顿掏羊锅,来回车费90多,我却心满意足。
位于苕溪村的新羊锅村
现在我去马家村掏羊锅,很方便。绿汀路坐3号地铁,过4个站,到吴山前村。出得A口,要是直线看西侧的运溪高架,近在咫尺,运溪高架边就是马家村。水乡多河荡,一小块一小块被水流隔绝,适宜自然圈羊。当然,这说的是很久以前。如此地形,从吴山前村地铁站去马家村,得绕道,打车一个起步价,步行20多分钟。
我好步行,吴山前村以前也称吴山镇,和仓前镇同一行政级别,有不错的街市。黄昏中走过去,运溪高架边的荆棘草丛茂密泛黄,夹杂了芦穗,野味十足。第一次走这路,我阴错阳差,走进了马家村北的大道。我沿马家村边西侧的小路,往南走进村,正是罗家羊锅店。
以前的当柜娘子去别处发展了,现在当柜的是她姨。听说是熟客,她热情张罗。还是一份小套,当羊锅拼盘端上,羊杂碎火锅点燃,一斤装农家土烧倒好,40多岁的店主告诉我,羊肚趁热吃,冷了会发韧。店家娘子说,明年高桥村也将开设掏羊锅了。看来,现在的仓前街道,搞经济是有一手。一张掏羊锅的品牌,或许,又将盘活一个偏远村子。
余杭锦绣小学
现在的林场山下,只有青枫墅园是老脸孔。以前的羊锅村,还有老凌家酒坊,已成了南北四车道的竟桃路,路的西侧,有称得杭州最具规模的一座小学:余杭锦绣小学。还有一座海辰幼儿园绿汀园区,其硬件,也可称得幼儿园中的天花板。和竟桃路呈十字的,是东西向六车道的俊采街,现正在建设一座大桥,直达绿汀路。如今,正在兴起的“未来科技城”,又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杭州第三城市中心”。这话我相信,曾经的水乡犹如一张白纸,依它的特色,建一座有山有水的现代城市,是极美的。
无论羊锅村身在何方
那份关于老灶、羊肉与欢声笑语的记忆
早已深深镌刻在杭州人的心田
今年的“掏羊锅”活动
在“版图”上有了新的拓展
除了传统的苕溪马家村外
还增加了高桥村这一新的地点
秋风起,羊肉香
杭州人惦记的这口鲜,到了最佳时候
味道不变,温暖不变
你何时出发去尝尝这份鲜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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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曹晓波
封面图源/都市快报
制图/叶丛
编辑/毛梦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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