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杨牧说,痖弦的诗是从血液里流淌出来的乐章。“啊,今夜原野上只有你一人,啊,不要怕,太阳落了还有星辰”,“整整的一生是多么长啊,在过去岁月的额上,在疲倦的语字间”,“在荞麦里他们遇见最大的会战,而他的一条腿诀别于1943年。”
痖弦本名王庆麟,1932年出生于河南南阳,1949年去台湾后,故乡成了他诗歌的母题。“人生朝露,艺术千秋,世界上唯一能对抗时间的,对我来说,大概只有诗了。”他回忆关帝庙里洗了的袜子晒在偃月刀上,他说他的灵魂来自于殷墟的甲骨文和九龙鼎的篆烟,他说祖父的亡灵到京城去还没有回来,他说在南方出生的女儿不会懂得挂在屋檐下的红玉米,“好像整个北方,整个北方的忧郁,都挂在那儿……遥见外婆家的荞麦田,便哭了。”
痖弦1953年开始写诗,1965年停笔,之后出任《幼狮文艺》主编,1984年又创办《联合文学》杂志,担任社长和总编辑。1989年,痖弦带着妻女第一次回到了故乡南阳。“你离家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戴着那顶破斗笠。不,那是故乡的屋顶。”十二三岁读古诗“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痖弦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悲惨的事,等一切发生了,他才发现自己比诗中的老兵更悲凉。离家参军只是为了有口饭吃,母亲不允,他还是要去,后来直到母亲去世,他也没能回去,只能在回忆录里写外婆屋旁从南阳流到襄阳的河,写母亲擅长刺绣,小时候最喜欢看母亲在灯下扎花儿,他在一旁整理线贴。母亲姓萧,假如能再取一个笔名,痖弦想叫萧梦白,母亲的姓,梦见李白。
乡愁到晚年愈演愈烈,却因妻子长期患病,1998年退休后一家人只能远赴加拿大定居。他托诗人宇秀运去一块祖母和母亲都用过的槌衣石,宇秀特地为此写了一首诗。“淯水汤汤,槌声嘭嘭,空空不见槌衣人……这里没有茴香草,没有酸枣树,也没有会陪你哭泣的野荸荠。”最近几年痖弦身体不好,先是心脏装了起搏器,后来记忆力也开始衰退。他给作家刘绍铭去过一封信,说自己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透,“拨一拨火堆,还有未燃部分”。2023年1月,刘绍铭离开了。2024年10月11日,92岁的痖弦因肺部感染与世长辞。
发布讣告时,家人用了他的诗歌处女作《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作为告别。“不知经过了多少季节,多少年代,我遥见了人间的苍海和古龙般的山脉,还有郁郁的森林,网脉状的河流和道路,高矗的红色的屋顶,飘着旗的塔尖……于是,我闭着眼,把一切交给命运,又悄悄地坠落,坠落,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