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10岁了。”
10月16日，哪吒汽车的一位高管在朋友圈发了两张海报，“十年热爱，再续神话”，其中一张海报以此庆祝“合众公司成立十周年”。合众汽车，正是哪吒汽车的前身；2014年10月16日，原奇瑞汽车高管方运舟创办了这家公司。
在一张网传的截屏中，哪吒汽车CEO张勇在朋友圈分享的一张照片中，他和方运舟及另外两位同事围坐于办公室盒饭简餐，以此奋斗之姿态庆祝“十周年”，不过，很难说方运舟心里是何种滋味。
就在当天，“凤凰网科技”的一篇文章称，在脉脉上认证为哪吒汽车员工、名为“新势力搬砖人”的网友爆料，“哪吒汽车已经发不出工资了，欠供应商很多很多的钱”，该网友还“奉劝大家谨慎购买哪吒汽车”。
此事迅速发酵。哪吒汽车随后回应称，“一线人员工资已发放，中层和高管在做股权优化和薪资架构调整。”
实际上，仅仅一两个月前，哪吒汽车还处于受人追捧、热热闹闹、一派繁荣的景象。
6月26日，哪吒汽车的主体公司合众新能源汽车向港交所递交上市申请；7月10日，中国证监会接收其上市备案申请。那段时间，哪吒L在雪域高原“游刃有余、稳健前行”，“哪吒出海”一路冲到巴西，张勇一路“快乐向前冲”，360董事长周鸿祎也积极体验哪吒赛车……直至9月21日，哪吒汽车董事长方运舟还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对话》节目中表示，新能源汽车已至新旧更迭的“诺基亚时刻”。
“十年热爱”、“十年磨剑”，很可惜，期待中的那个“再续神话”，似乎仍然充满曲折。10月29日，财联社的消息称，“哪吒汽车已开始实施面向全部研发人员的降薪计划，是日起各部门员工将陆续收到降薪通知。”界面新闻的文章称，“知情人士估计，此轮降薪行动波及员工人数或将达到1000余人。”
——而在2年前，方运舟在接受《国际金融报》采访时还声称，“再穷不能穷研发”是他的执念。
如今，距离哪吒汽车本次冲击IPO的有效期（2025年1月9日）不足70天，尽管哪吒汽车相关负责人对媒体表示“一切在正常进行”，但业界疑虑犹存：哪吒能闯关成功吗？
创业第一关：没钱了
当然，这不是哪吒汽车首次遭遇大考。实际上，自2014年10月合众新能源（哪吒汽车前身）创办后不足一年，他们就开始遭遇种种挑战。
方运舟创办合众新能源的故事，最初颇具理想主义色彩。
2014年，在奇瑞工作16年之后，身为“奇瑞新能源公司副总经理”的方运舟命运开始转折。
图源：天眼查
那一年，39岁的方运舟先是申请了清华大学博士后，师从新能源汽车行业泰斗级人物欧阳明高。当年10月，他联合具有清华大学背景的机构及企业，加上奇瑞的前同事，在浙江桐乡成立合众新能源，注册资金10亿元。
“一点汽车”的文章显示：合众新能源早期的股东共有4家，包括深圳市财富天下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上海哲奥实业有限公司、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北京亿华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所占股份分别为67%、23%、5%、5%。其中，上海哲奥实业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7月，方运舟持股64%，其他股东均是方在奇瑞的老同事；这家公司在后续进行资本运作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一段往事，也经常被人提起。方运舟离职时，曾跟奇瑞董事长尹同跃聊天，尹同跃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这小子，忘恩负义。奇瑞新能源业务是你搞起来的，你也舍得，你以为创业这么容易？你看我现在头发都白了。”方运舟回答：“您也是40岁左右创立了奇瑞，我也要向您学习呢！”
那段时间，方运舟经常满怀激情地跟人讲述自己“技术与产品报国”的梦想，尤其刚创办的合众新能源，更是被他寄予厚望。
不得不说，方运舟或许严重低估了造车的难度。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同一年开始造车的，还有如日中天的乐视。2014年4月，贾跃亭联合前特斯拉高管尼克·桑普森、莲花中国区高管聂天心，以个人资产在美国加州成立FF。2015年，FF宣布投资10亿美元在内华达州建厂，且在2016年CES展上发布概念车型FF Zero 1，乐视在国内的造车计划也随即启动。不过如今，贾跃亭早已远赴美国，乐视造车也因其10年“烧光200亿”、仅仅交付10辆车而几成业界笑柄。
图源：小米公告
造车烧钱，殷鉴不远，所以，觊觎造车久矣的雷军，即便在7年后入场时，仍显得颇为谨慎。2021年3月30日，小米集团发布公告称，本公司拟成立一家全资子公司，负责智能电动汽车业务；首期投资为100亿元人民币，预计未来10年投资额100亿美元。
显然，合众新能源初创的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2015年6月，方运舟还在北京跟人谈起自己的“造车梦”，打算投钱进行品牌造势传播，并邀请相关人士到浙江考察落实。不过，仅仅两个月之后，这个计划就取消了，因为融资遇阻，没钱了。
根据公开报道判断，这种缺钱的日子至少持续了一年多时间。直至2016年底，合众新能源获得20亿元天使轮融资，投资方是鸿利智汇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与此同时，创始股东深圳市财富天下资产管理有限公司退出。
当初之所以投资合众新能源，2024年10月25日，鸿利智汇在回复投资者的提问时表示，该公司“主营业务为LED半导体封装及LED汽车照明业务，其中LED汽车照明产品已应用于比亚迪、吉利、宇通客车等知名车企，参股公司合众新能源（哪咤汽车）为公司的客户之一。”
法人轮换“走马灯”
这之后，合众新能源似乎迎来“好运气”。
2017年10月20日，彼时风光无两的地产巨头华夏幸福董事长王文学入主合众新能源。《新京报》的文章称，华夏幸福董事长王文学控股的拉萨知行创新认缴出资3.3亿元收购合众新能源53.35%股份，拉萨知行创新成为最大股东；10月31日，合众新能源的股权结构发生变化，其董事长及法定代表人由方运舟变更为王文学，方运舟改任董事兼总经理。
一位华夏幸福的前高管回忆，这笔投资跟上市公司华夏幸福关系并不大，应该是王文学的个人行为，当时，感觉遍地都是机会的王文学布局了很多产业，为了便于投资，他还专门成立了知合控股，并形成了庞大的“知合系”。
图源：企查查
两个月后，12月21日，王文学的知合出行科技有限公司相关主体向合众新能源注资12.5亿元，王文学成为合众新能源的控股股东。是为合众新能源的A轮融资。新的投资方，除了拉萨知行创新科技有限公司之外，还有江阴市新昶虹电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河南中业环保科技有限公司。
可惜的是，这种“好运气”似乎没能持续太久。
身处高光时刻的王文学，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深入险境。“棱镜”的文章指出，王文学在知合控股旗下设立的知合出行，构建了出行领域的庞大版图：知合出行在汽车产业链上游投资了4家无人驾驶公司，分别是易航智能、驭势科技、禾多科技和位于美国的Tron.ai；还投资了一家生产新能源汽车驱动系统和核心零部件的精进电动；另投资3家汽车研发制造企业长城华冠、合众新能源和酷黑科技；并投资了4家共享汽车公司——参股Ponycar、巴歌出行和控股公司蕃茄出行、小二租车。
而就在王文学入主合众新能源的2017年，《21世纪经济报道》的文章显示，环北京地区的廊坊、张家口、保定等地纷纷出台“限购令”，环京楼市大幅下降。受此影响，重仓环京的华夏幸福经营性现金流由正转负，为“-162亿元”，降幅超过300%。为此，2018年，华夏幸福转让环京区域的多个项目股权，用于回笼资金。华夏幸福因此元气大伤。
一位当年在华夏幸福任职的高管表示，2018年华夏幸福遭遇几次大的舆情危机，譬如，“资金链断裂舆情危机”、“上交所问询函事件发酵危机”、“董事长失联谣传危机”、“平安入股带来的华夏幸福控制权之争危机”等等。
华夏幸福这位高管回忆，在平安入股之际，王文学就开始反思，在地产业巅峰期的2016-2017年，自己有点“飘”，好大喜功地做了太多超前布局，并导致出现了资金链危机。
由此，华夏幸福撤出合众新能源，也就毫无意外了。
图源：天眼查
这已经不是合众新能源第一次变更其法定代表人。天眼查的信息显示，最初，合众新能源的法定代表人是原董事长张辉；2015年5月28日，张辉退出合众新能源，王娟接任董事长及法定代表人；2016年1月20日，王娟又退出，合众新能源的董事长及法定代表人改为创始人方运舟担任。及至2018年11月29日，王文学也卸任合众新能源汽车的法定代表人，再次改由方运舟担任。
自此，合众新能源的法人由方运舟担任至今。
创始人隐退，“哪吒”来了
“电动势”的文章提到这样一个细节：2017年，有媒体问方运舟创业这三年感受如何？方感慨说：“这三年经历的艰辛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图源：哪吒汽车官网
也因此，2018年初，当北汽新能源前副总经理张勇加盟合众新能源出任总裁之后，方运舟将日常经营交给了他，自己则逐渐隐退幕后。
当年6月1日，合众新能源举办“少年中国、合众梦想”主题品牌发布会，除了合众新能源全新品牌形象及LOGO发布外，旗下最新的产品品牌哪吒汽车（NETA）也正式面世。新任总裁张勇用“实力”、“梦想”、“可托付”三个词来概括企业品牌内涵，表示合众品牌将会以全新形象迎接新时代的挑战。
对于为何取名“哪吒汽车”，张勇戏称：“取名哪吒能为我们省不少广告费呢！毕竟中国人应该没有不知道哪吒的吧？”
不过，名字好不好倒无所谓，关键还要看销量。根据“大圣评车”的盘点，2018年，造车新势力共有11款车型上市销售，累计销量28747台，其中，蔚来销量为11379台，哪吒N01累计交付1111台。
这一年，哪吒汽车还在积极寻求融资。“华商韬略”的文章称，“整个2018年，哪吒见了200多个投资机构，但没有获得新融资。”
天眼查的信息显示，直至2019年4月18日，合众新能源才完成B轮融资30亿，引入宜春市金合股权投资有限公司。“一点汽车”的文章指出，本轮融资完成后，宜春金合成为合众新能源控股股东，持股51.31%；而华夏幸福董事长王文学控股的拉萨知行，所持合众新能源的股份由之前的53.4%变为3%。2019年7月，桐乡同众、宜春财投还主导了合众新能源的B+轮投资，但投资金额没有披露。
无论如何，在新势力遭遇集体困境的2019年，哪吒汽车还是努力支撑了下来。到2020年，哪吒汽车销量就已经排名第五位了。
那一年，哪吒汽车官宣要冲刺科创板IPO，最终却无疾而终。“车评网”的文章称，科创板对其科技含量进行了审查，并不认为其具备在科创板上市资格；另外，哪吒汽车2022年递交港交所的上市申请，也未获通过。
真的中了流量的“毒”？
2019年7月26日，《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这部国产动画电影表现绝佳，最终票房突破50亿，位列国产动画电影榜首。
此等良机，同名的哪吒汽车自然不可能放弃。“走！开哪吒N01车找敖丙去！”那段时间，哪吒汽车依靠类似海报着实博了一把眼球。
自此，哪吒汽车在蹭流量、借势营销的路上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2021年7月31日，经警方调查，吴亦凡因涉嫌强奸罪被北京朝阳公安分局依法刑事拘留。此事一经披露，即引发公众关注。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8月3日晚，哪吒汽车高管竟然建议“请吴亦凡代言”！此事一经爆出就迅速发酵。当晚23：30左右，哪吒汽车公关人员开始迅速转发微博声明“灭火”，哪吒汽车CEO张勇也在朋友圈表明立场，要开除参与讨论的公关品牌团队。
8月4日，笔者曾就此向方运舟求证，此事是否如很多群里讨论的是“哪吒汽车自导自演”？方回答：“是不当言论，紧急处理了！我们有良好的价值观。这些误导，请您那边不要听信。”他同时表示，“我们以技术与产品报国，不会去炒作这个的！”
不过，2021年10月27日，哪吒汽车获得40亿元人民币的D轮融资；其中，360投资29亿元，并成为其第二大股东。自此，周鸿祎开始关注哪吒汽车并频频互动。
2024年3月，360创始人、董事长周鸿祎在一场直播中怒怼哪吒CEO张勇：“你们什么都不明白，能不能学学小米？”面对如此刺耳的批评，张勇没敢回怼，他还表示：“接受老周批评，营销向雷军学习。”
“金错刀车评”的文章写道，周鸿祎的意见，张勇确实听进去了，于是也开始一猛子扎进网红的阵营，兢兢业业搞流量。“这两年哪吒也算是一直活跃在圈内的网红，并不缺流量和话题度。那问题来了，不缺流量的哪吒，为什么还是越混越惨？答案是哪吒一直在赔本赚吆喝。”
当然，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2022年2月，哪吒汽车曾发布宣传海报，提到“哪吒S行业首批应用高集成九通阀组”以及“冬季续航提升20%”，宣传图片中有“9>8”的字样，并在9的内部标注哪吒S，8的上方标注Tesla。2024年1月10日，上海市闵行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就此对哪吒汽车关联公司众联天下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罚款20万元。
巨亏184亿，哪吒如何自我救赎？
不过，如今回看，2022年倒成了哪吒汽车的“高光时刻”。这一年，哪吒汽车成为造车新势力中当之无愧的“黑马”，交付量高达15.2万辆，同比增长118%。
可惜好景不长，2023年，哪吒汽车的销量约为12.7万辆，同比下滑16%。今年1-9月，哪吒汽车卖出8.59万辆车。“金错刀车评”的文章评论道，哪吒汽车“是新势力前七名阵营里，唯一开倒车的选手。”
销量下滑的同时，哪吒汽车还面临着巨头的狙击。
“丫丫港股圈”的文章写道，2022年的闪光年，是哪吒切中了10万元新能源汽车市场空白地带。“5门5座的纯电SUV，指导价只要7.99万，这对想花小钱的消费者来说，哪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经过激烈的价格战之后，哪吒曾经的舒适区早已变成战况最激烈的前沿阵地。今年3月，有37款车型降价，比亚迪秦PLUS DM-i荣耀版正式进入8万元以下价格区间；上汽通用五菱、吉利汽车等多家车企也加速跟进降价。
图源：合众汽车招股书
根据招股书显示，哪吒汽车近年亏损不断扩大，2021年、2022年、2023年三年合计净亏损近184亿元；这三年的销售毛利率则分别为-34.36%、-22.52%、-14.86%。
而即便最近的所谓“欠薪事件”，也不是没有征兆。早在今年2月，就有爆料称哪吒汽车拖欠公积金及年终奖，毫无意外，官方当时也予以辟谣。张勇则回应称，“去年日子那么难，我们也没有想过降薪/裁员，可能公司少部份（注：错字，应为分）员工不习惯过苦日子吧，看来有必要把寒气传到每一个人了。”
另据《证券时报》统计：10年发展期，合众新能源进行了10轮融资，融资金额达到人民币228亿元，其背后投资机构包括私募股权基金、政府基金及其他专业投资公司及战略投资者，比如宁德时代、合肥高新、具有国资背景的宜春鑫合、南宁基金、桐乡市财政局，以及360集团、华鼎基金等。最后一轮融资，合众新能源IPO前的估值超450亿元。而根据招股书披露的信息，截至2023年底，哪吒汽车的净资产为29.31亿元，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为28.37亿元。“大厂风云”的文章指出，“228亿元融资，烧的仅剩零头，却没有拉起销量，而这还是2023年末的数据，发不出工资的现状说明：哪吒汽车如今的情况恐怕更糟。”
整个10月份，张勇在抖音上仅更新了两条视频，最后一条是10月12日，题为“高速被追尾，车主安然无恙”，在评论区，一条点赞量2469的评论写道，“加油，勇哥，千万别倒闭了，刚提车”。
张勇抖音号签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在竞争日趋激烈的新能源汽车“红海”中，闹海十年的哪吒，最终能否逆天改命呢？如今，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