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怀诞辰180年|大变动时代的明白人

盛宣怀所处的时代,是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中国所处的国际环境、国内状况,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审美情趣,还有交通、通讯、教育、卫生等方面条件,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身处这样的时代,国家向何处去,个人向哪里走,是摆在每一个不甘沉沦、不甘落伍的有识之士、有志之士面前的现实问题,也是一个不容回避的迫切问题。盛宣怀与一批时代精英,闯出了一条极为明智、极为艰难、极有贡献的道路,成为大变动时代的明白人,现代化建设的实干家,大动荡时局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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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1844年11月4日-1916年4月27日)
一、善抓根本的聪明人
盛宣怀的贡献,我们可以列出十条、二十条:轮船招商局、华盛纺织总局、上海电报局、中国通商银行、汉冶萍煤铁厂矿公司、中国铁路总公司、中国红十字会,有近二十项,每一项都很重要。洋务派掌握的轮、电、煤、纺四大企业中,由他直接管理的便有三类。综观晚清从事新式企业的众多实业家,论开拓之广、成就之高、影响之大,无出其右者。
我以为,那么多重要贡献当中,最为重要、最有远见、最能体现他时代眼光的,是兴办现代教育,创办北洋、南洋两所大学。变革科举,发展新式教育,是鸦片战争以后有识之士就不断呼吁的问题。道光、咸丰年间,很多人批评科举考试与传统教育体制腐败不堪,教学内容空疏无用,严重脱离现实,教官大多昏昧无学,滥竽充数。但是,一直难以有实质性的改变。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冯桂芬、王韬、郑观应等思想家,丁日昌、李鸿章等明智官员,都在这方面呼吁了不知道多少次,努力过不知道多少回,但是,效果一直不显著。那时候,要办新式大事,必须居大位,有大权,有大财,还要有眼光。但是,现实生活中,往往有位有权有钱的人,没有眼光,有眼光的大多没位没权没钱。上海人张焕纶是有眼光没有权没有钱,只能从办成本最低的新式小学开始,于是,在1884年办起了梅溪学堂。这就是胡适等人日后就读的新式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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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与北洋大学堂部分教师合影
到1895年以后,盛宣怀有地位有实力,又有眼光,于是,这个情况才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办起了北洋大学(1895年,今天津大学)与南洋公学(1896年,今上海交通大学与西安交通大学)。这在近代中国教育史上,在中国现代化历史上,都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大事,是长远大计,根本大计。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以后的1895年,整整半个世纪过去了,中国才办起这么两所大学,可见进步是多么的艰难,也可见盛宣怀是多么的了不起。查二十世纪初年到欧美留学的学生名录,除了圣约翰大学这样的教会学校之外,最集中的就是南洋与北洋大学的学生,他们日后都成了中国现代化事业的栋梁之材。
除了这两所著名的大学,为了适应新式企业的需要,他还办了设立天津电报学堂,上海电报学堂、烟台矿务学堂、轮船招商局驾驶学堂、汉阳铁厂学堂、卢汉铁路学堂等。特别指出的是,他还是1876年创办的上海格致书院最重要的赞助人之一,也是格致书院培养新式人才的导师。从1886年至1894年,他先后6次给格致书院学生出题目,让学生作文,并亲自批阅课艺。他是其时给格致书院学生出题次数最多的官员。所出课艺题目,涉及轮船、电报、铁路、邮政、炼铁、纺织、与洋商争夺工商利权等问题,这些都与他当时所办洋务直接有关,时间正好是他创办大学之前。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资助上海格致书院,参与上海格致书院,是他随后创办两所大学的先声。他与格致书院一些学生,都以师生之礼相处,对那些学生格外提携。
教育如此,其他很多事业也是如此,开矿、采煤、炼铁、修铁路,办招商局、电报局、通商银行,都需要高远的眼光,与一定的实力。
需要强调的是,他办这些事,都是从国家根本利益与长远大计出发,而不仅仅是谋个人的私利。晚清两江总督沈葆桢,说过这样一段名言:中国不可以没有铁路,但中国铁路不可以从我开始。正因为他抱持这样的态度,所以,在他担任两江总督任内,刚刚造起来的吴淞铁路就被拆掉了,二十年后才又新建起来。沈葆桢并不是糊涂人,在洋务方面也有重要贡献,但是,他把个人的清誉看得太重。李鸿章、盛宣怀是明于事理、勇于任事、敢于担当的人,善于抓住根本的人。
二、现代化建设的实干家
鸦片战争以后,特别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有眼光的人很多,明白中国要开矿、采煤、炼铁、修路,要办洋务的人很多,但是,有这方面实干才能的人不多。盛宣怀为什么能脱颖而出,除了李鸿章的提携、重用以外,过人的办事能力,是根本的内因。很多事,他自己不懂,但是,他知道怎么办。
第一他善于学习,学习新的知识。看盛宣怀档案,他十分注意学习自己原先所不懂的东西,包括学习国际知识与现代企业管理能力。他与王韬、钟天纬等人交往,很重要内容,便是讨教新的知识。
第二他善于用人。重用那些懂得现代业务的人,高薪聘请洋员,放手使用买办,徐润、唐廷枢、郑观应,他都重用。那些人是买办出身,在很多人眼中,都是有争议的人物。盛宣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看准了,就放手做,用人所长,务必做成。他也在自己熟悉的年轻人当中选拔人才,钟天纬就是一例。
第三他善于处理各方面关系。盛宣怀处理那么多的关系,有比他地位高的,有比他低的,有同僚平等的,有亲戚朋友同乡,他都处理得相当得体。盛档中有一批非常特殊的资料,就是每年四时八节,他给京城官员送礼的清单,张三送多少银子,李四送多少银子,谁收了多少,谁没有收,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极其有趣。有趣的背后,是盛宣怀的精明,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还有很多资料,是盛帮人安排工作的。最有时代特点的工作,是挂名干薪,光拿钱不干事。王韬就是其中一个。当然,王韬并不是完全不干事,而是干那些与企业没有直接关系、但对盛宣怀有价值的事。这种关系方面的投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社会资本。盛善于读有字之书,也善于读无字之书,所以,他的朋友越来越多,事业越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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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
三、大动荡时局的主心骨
近代中国的谷底,是庚子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略中国,中外交战,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西逃,中国惨败,最后签订了《辛丑条约》。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即东南互保。盛是互保的关键人物。他利用电报局督办的权力,将慈禧太后的宣战诏书压了下来,随后给时在广东的李鸿章发了电报,使得东南各省督抚联成一气,维持了危局。这封极其重要的电报,保住了南方半壁江山的安宁和繁荣,也准确地预测了清末最后十年发展的脉络。这需要高远的眼光,巨大的勇气,干练的手段。他冒了极大的风险,弄得不好,不光性命难保,还可能满门抄斩。他看到什么是世界大势,看到中国在中西力量对比中的地位,看到什么是国家根本利益所在,什么是个人在国家前途、命运中应有的担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东南互保,对于上海,对于江南,对于全中国,意义极大。当然,这件事是多位大臣、众多江南士绅共同努力的结果,包括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李鸿章、闽浙总督许应骙等,上海道台余联沅从中牵线搭桥,而盛宣怀是关键中的关键人物。
以上三条,善抓根本的聪明人,眼力;现代化建设的实干家,能力;大动荡时局的主心骨,定力。眼力、能力、定力加起来,成就了他的伟业。
解读盛宣怀,我想到了一个可以与盛宣怀做一比较的日本名人,涩泽荣一(1840—1931)。他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最著名的实业家,自1868年起,创立了日本第一家银行和贸易公司,创办大阪纺织公司,他的资本渗入铁路、轮船、渔业、印刷、钢铁、煤气、电气、炼油和采矿等重要经济部门,曾任日本第一国立银行总裁,1916年退休后致力于社会福利事业。他拥有“日本企业之父”、“日本金融之王”、“日本近代实业界之父”等桂冠。最新版的一万日元的纸币,印的便是的涩泽荣一的头像,可见其地位之高。
在兴办近代实业方面,盛宣怀与涩泽荣一颇为相似。有所不同的是,涩泽注意总结自己的经济思想,著有《论语和算盘》一书。他将自己的成功之道,总结为左手《论语》,右手算盘,既讲精打细算赚钱之术,也讲儒家忠恕之道。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要通过《论语》来提高商人的道德,使商人明晓取之有道的道理;同时又要让其他人知道求利其实并不违背“至圣先师”的古训,尽可以放手追求阳光下的利益,而不必以为于道德有亏。他说:“算盘要靠《论语》来拨动;同时《论语》也要靠算盘才能从事真正的致富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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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日钞上的涩泽荣一
盛宣怀的角色,与涩泽荣一高度相似。盛宣怀在世时,就被李鸿章称为“一手官印,一手算盘,亦官亦商,左右逢源”;被经元善称为“一只手捞十六颗夜明珠”。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盛宣怀就是近代中国自强运动中的涩泽荣一,其贡献一点不比涩泽逊色。盛,是传统文化哺育出来的英才,也是吸收西方文化中有价值部分的人才,是对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典范。优秀传统文化的痕迹,相当浓厚。盛宣怀做了很多事,赚了很多钱,也行了很多善,教育、慈善最为突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盛宣怀一生参与和组织的赈灾活动有63次,累计捐款一百几十万两,堪称赈灾巨人。他被清政府任命为第一任中国红十字会会长,也是鉴于他在慈善方面的卓著功勋。
亚当斯密写过两部名著,一部是《国富论》,另一部是《道德情操论》,这两部书,放到中国文化语境中,便是算盘与《论语》。可惜的是,盛宣怀没有对自己的一生进行系统总结。但从其实践看,他正是左手《论语》,右手算盘,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资本主义精神有机结合,成就了他的非凡业绩。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盛宣怀是一部大书,值得我们认真解读,一读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