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我和堂妹终究陌路

潮新闻客户端 和风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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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善良的姐姐,请不要因为大人的原因,影响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这是三十多年前,我7岁的堂妹,写给19岁的我的一张纸条。这张纸条早已不翼而飞,这句话我却一直珍藏在心底。

但是,三十年后,我和堂妹,终究还是受到长辈恩怨的影响,终究还是成了陌路!我们之间没有电话、没有微信。偶尔在家族的红白宴席上见面,也只是微笑示意,算是打了招呼。而我母亲和叔叔婶婶之间,连微笑示意都没有,彼此视而不见。

想起这些,我真的很心痛!

堂妹小我十二岁,我看着叔叔和婶婶结婚;看着婶婶的肚子慢慢大起来;我看着她呱呱坠地;看着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看着她长大、读书、上大学;又看着她结婚、生子。我从小对堂妹有着深厚的感情。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记得我母亲和叔叔婶婶经常吵架,这给我的童年留下无限大的阴影。而吵架的原因,都是些鸡毛蒜皮,不外乎是我们家的鸡啄了他们家的菜,或者是他们家的水流到了我们家的田。

吵架后,叔叔婶婶常常对我施之白眼。记得那时婶婶负责加工手套的活,她去县城领了半成品手套,分给村里的妇女,让他们手工缝合。缝合一打手套可以赚八角钱。因为我母亲和婶婶吵架了,她就不再分给我母亲。但是只要哪天婶婶去领了手套,奶奶总是背着一岁多的堂妹,在铁路上等我放学。等到我后,奶奶让我去大队我婶婶处领手套,好让我家也赚点钱。

我站在人群中,伸着一双小手在婶婶面前,眼巴巴地等着她能把手套给我,但她铁青着脸,硬生生跳过我,把手套给其他人。她和其他人有说有笑,把我当作空气。我总要等到最后一个,她才不情不愿地把手套扔给我,板着脸,冷若冰霜,像一座冷山压迫在我面前;又像一个刺,刺痛着我幼小的心灵。

那时我十三四岁,对这一幕,印象深刻。这件事情,我从来不和父母说,说了只会给父母添堵,又何必说呢。

这些,都不影响我对堂妹的感情。

我对堂妹充满了天然的纯粹的姐姐对妹妹的感情。她刚出生的时候,我常忍不住想抱她。看着一个白皙可爱的小婴儿,对着你笑,对着你咿咿呀呀的,对她充满了疼爱。她刚出生一个月时,婶婶带着她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每天很想念她,希望婶婶快点回来。

小孩子天真无邪,不懂父母之间在冷战,堂妹一两岁的时候,刚刚学会走路,她家到我家,是那时她能一个人走的最远距离。她经常扶着墙脚,哪怕下滂沱大雨,也要晃晃悠悠地来到我们家。带着纯真的笑容,冲着我们笑,眼神干净明亮,想和我们玩。碰到我们正在吃饭,母亲总会盛上一碗给她吃。不在吃饭的时候,家里有什么,母亲总会找点东西给她吃。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不点,让人心疼又让人喜欢。

小孩子都是有灵性的,她能感受到我们对她的善意和爱。她是我们两家之间的和平使者,吵架一段时间后,会通过她,先和叔叔搭上话,然后两家之间的关系再慢慢缓和。

大人之间的吵架,一定也给堂妹留下了阴影。有一个周日,我刚要准备返回市区的大学,读二年级的堂妹递给我一张纸条,她说:“姐姐,你到学校后再看纸条哦。”我在路上就打开纸条,纸条上堂妹认真地写了一行字“美丽善良的姐姐,请不要因为大人的原因,影响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我看完热泪盈眶,堂妹这么小,却这么懂事,我真的非常感动。我那时在心里想:以后无论大人间发生什么,我都要对堂妹好。

堂妹知道我爱看书,会偷偷把家里的书带给我看,小说《飘》就是堂妹偷给我看的,一共有三册,她偷一本出来给我,我看完后,再还给她,她再偷一本出来。

有一年暑假里,在我家小小的厨房间里,堂妹从她家来到我家,我在散淡地挑着菜,散淡地和她说着话。堂妹突然和我说:“姐姐,我很孤独。”我有点惊讶,马上说:“你有爸爸妈妈和奶奶啊!”“爸爸妈妈一直在外面上班,奶奶不能理解我,她像太阳一样,虽然温暖,但是太遥远了。”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吐出这句话,我大为震惊。听到她的话,我抬起头注视着她,想注视到她的心。我们相差十几岁,我也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我原以为小孩子吃饱穿暖就行了,是不会懂得什么叫孤独的,后来又想:或许堂妹是孤独的,她是计划生育一代的独生女,不像我小时候有这么多孩子一起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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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妹在十来岁的时候离开了老家去城里上学,只剩下寒暑假才回来。有时回来几个小时,就被她外公接走了,我心里充满了不舍。

堂妹考上了大学,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后来我写了一些有关老家铁路、小镇、学校的文字,邮件群发给了堂哥堂姐堂妹们。只有堂妹回了邮件。她写道:没有想到老家湿漉漉肮脏的街道、疏离淡泊的亲情,在姐姐笔下写得这么美好。

那时堂妹已经结婚,在中学里当着语文老师,我心里很感谢堂妹的回复。

在我印象中,堂妹是聪明而善良的,并没有叔叔婶婶的无理、自私和势利。

我们这个一言难尽的家族啊,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各种奇葩狗血剧,陈谷子烂芝麻,历时三代,牵连奶奶、伯父、我家和叔叔等一干众人。那一地鸡毛,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我和堂哥堂妹之间的感情,让我想起来就心力交瘁。我们传承了家族的聪明才情,爷爷奶奶传下来的五个孙辈,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都考上了大学,这在农村是不容易的。但我们也无可奈何地承担了不该承担的家族恩怨,我们第三代被裹挟其中,逃无可逃。我好想一笔勾销那些是非恩怨,让往事随风啊。

堂妹一定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十多年前,我们还有电话联系时,她曾和我说过:“一边是自己父亲,一边是伯父,我也好难。”我非常理解堂妹的无奈,我们一样困扰于大人之间的矛盾,同样不想大人间相处得如此不堪,我们有一样的童年阴影,有一样的切肤之痛。

想起堂妹写给我的纸条,不胜唏嘘。我们之间的亲情是败给了各自父母的敌意,还是败给了岁月?哎,终究是在这俗世里被牺牲了。我们越来越疏远,最终成了陌路。

有时,我的眼前会浮现几十年的一幕:在老家屋檐下,堂妹晃晃悠悠地从她家走到我家,我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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