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小乔》张悦然 上海三联书店/理想国
演员赵丽颖和辛芷蕾主演的电影《乔妍的心事》10月26日上映,其改编的原著作品、张悦然的中篇小说《大乔小乔》再次引发了关注。小说最早刊发在2017年3月的《收获》杂志上,今年新版的同名图书除了收录这个故事外,更带着其余八个故事一并归来。作者在一组组绽放的“双生花”中,写出了女性形象之间形形色色的关系,又在暧昧不明的氛围里将她们的心事娓娓道来。
从14岁就开始发表作品、在“新概念”大赛中声名鹊起的张悦然,她的小说从来不是依靠情节设计令人瞩目,而是在对人性的敏锐把握上,引发读者欲罢不能的化学反应。那种近乎内心独白的细腻表达,开篇可能会令人有所不适,但一旦读下来,这种不适感会渐渐消弭,而在某个时刻甚至会浑然共振,给内心意难平的情绪找到宣泄的出口。她用她的文字向人们展示着,一个作家如何不断努力去探索、描绘人性的幽深之处,中篇小说《大乔小乔》亦不例外。
这是一个关乎人性,又关乎女性的故事。在计划生育的大背景下,意外怀孕的母亲因为身患风湿性心脏病,没有一家医院敢为她做流产手术,而怀胎七个月才强制引产的婴儿竟然活了下来,这也就坐实了父母“超生”的罪名。一切的阴错阳差都因为不该出生的妹妹小乔(乔妍),因为她的到来,她的父亲失去中学老师的工作,她的母亲身体更加病弱,父母从上访开始,性情越发怪癖偏激,一家四口的生活被愁云笼罩,完全看不到“向上走”的痕迹。成年后的姐姐大乔(乔琳)未婚先孕,但身怀六甲依旧得不到男朋友家庭的认可。妹妹在办理身份证时改变了自己的姓氏,改姓外婆的姓,从乔妍变成许妍,她从家乡展翅高飞到北京,下定决心要与原生家庭一刀两断。后来,大乔为了父母的事情来京寻求帮助,小乔却向多金的律师男友隐瞒了实情,不愿承认姐姐的身份。求助无望的大乔回家待产,产下一女后自杀,留下满腹心事的小乔和嗷嗷待哺的婴儿……
小说是从小乔的视角展开的,这让文本和读者之间形成了一种“作为旁观者的人”与“作为旁观旁观者的人”的有趣呼应。大乔小乔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但是她们的姐妹情谊又不同于正常姊妹亲情,“是姐妹,是对手,是彼此的镜子”——姐姐漂亮温柔,总想黏合妹妹与父母之间的裂痕;妹妹倔强要强,既厌恶着自己的家庭又羡慕着姐姐,是家庭的局外人。在这个家庭中,她看着姐姐大乔是爸妈的宠儿,在她的身边时刻明媚耀眼,自己不过是角落里的旁观者。
读者则看着小乔在文字中肆意表达陪伴她成长的情绪黑洞,那里面有幼时的她对姐姐的嫉妒羡慕,从小到大,她的心事就是每天幻想着成为姐姐,成为一家长女,毫无条件地拥有父爱母爱,从而备受呵护;那里也有长大的她对别人的不忿自卑,她交了上流社会的男朋友后才发现他们都是超生家庭,曾经压塌了她们一家人命运的事件,在这里根本不值得一提;那里也有骨子里藏着的善良柔软,姐姐大乔决然离世,再次留下一个没人疼爱的孩子,但不言而喻,小乔定会将姐姐的女儿抚养带大。这样的视角乍看起来,作者是在替小乔打抱不平,而往深处思考,她却将姐妹关系中的依恋和嫉妒缠绕写得恰到好处,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相爱相杀两条线。明面上是妹妹在嫉妒姐姐,而从大乔怀孕来找小乔寻求帮助后,很难说,姐姐未必不曾嫉妒过妹妹的自由和独立。她们是姐妹,是对手,又各自向往着彼此的人生。
张悦然选择了一个非常小的切口,将一个大时代的惊天动地聚焦在一个“本不该出生的人”身上,从而讲述在她的家庭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小说的篇幅不长,作者把可以延伸表述的部分,以留白的形式交给了读者。比如,乔父乔母在大女儿乔琳去世后,一边悲痛万分,一边又关注着网友对他们家庭的反应,死去的女儿却无人关注,再次成为被忽视的人。再比如,乔父乔母利用小女儿乔妍的存在,频频上访,而又利用大女儿乔琳的死,得到了所谓补偿:恢复身份,正常退休,退休金正常发放。作者把这些“余音”留给了读者,让读者不由去想,究竟是什么造就了大乔小乔的双双悲剧?事实上,摆布着两个女孩子的那双命运之手,稍有动作就揭开了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中最不堪的“鄙视链”,女性对他者表现出的谦卑和讨好和对自我不断加压的要强较劲,对同性的嫉妒和对异性的取悦,始作俑者从不是女性自己。她的心事,她们的命运仿佛从一出生便被定义,除了顺应时代和社会,少有可以另辟的坦途。
在张悦然为《大乔小乔》写的后记《妹妹的心事》中,评价过小乔“童年里的资源匮乏,导致她格外小心翼翼地捍卫着自己赢得的那一点东西。但她最终发现,自己也许并没有赢得什么,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无法把握。”我想这也就是小乔或者说张悦然的迷人之处,她身上那股什么都想要的劲头,不只像一个被忽视多年的女儿,更像我们每一个人内心里所不能言说的欲望、嫉妒和不甘,都被她坦荡地用文字戳破。何以对乔妍的心事感同身受?因为在节奏快、压力大的现代社会中,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乔妍的影子。
其余八个故事中的女性人物也采取近乎相似的技法,将文本建立在对女性内心与情感关系的深度挖掘的基础上,写出了她们心中的迷茫与困惑、绝望与欲望、嫉妒与释然、偏执与骄傲。多而丰富的内心活动支撑起了每一个故事的骨架,也展现出了女性生活的真实。虽然有个别故事还带着青春伤痛文学的余韵,但是不妨碍说张悦然已经跳出了她惯常表达的舒适圈,如同一尾鲤鱼一般,努力往人性深处游去。2004年,张悦然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樱桃之远》即成为当时的“金牌畅销书”,这位年轻的“80后”作家代表,在她妥帖细腻地讲好了一对对双生花故事背后,让读者能感受到,她精力正盛,她的书写张力还有无限可能。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子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