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文娱/文 木刃/文 无垠的宇宙，一艘太空船，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惧。1979年，一部《异形》以科幻恐怖片的新形式横空出世。电影中，神秘外星虫卵孵化出抱脸虫，抱脸虫寄生人体孕育异形，异形破膛而出大肆杀戮，每一个情节的推进都让观众心惊，每一处血肉与金属结合的美学设计都在挑战人的应激极限。
当异形生物以人体作为母体时，不仅让它自己成为了电影史上最经典的怪物之一，也让异形这个IP成为了超级母体——在随后的45年里，它成为了流行文化中的重要符号，不仅有了自身的7部官方电影，也衍变出了不限于影视、动画、游戏、小说、玩具、建筑等广阔的异形宇宙。
这片宇宙自然是艺术的矿藏，雷德利·斯科特的导演风格和吉格尔的异形设计之后，创作者们开始借这个母体讨论更多的可能性，从视觉恐惧的工业级精化到探索生命与人类的缘起，无论是感官呈现还是哲学思辨，都有了开枝散叶的分支。
而矿藏本身也意味着金钱。当《异形》第一部用1100万美元的成本，撬动了超过1亿美元的票房时，那一刻就注定，这个IP的后续运作首先是资本的游戏。
也正是商业性与艺术性两股庞大力量的夹击，让异形的迭代出现了神奇的时间断层：时隔7年，《异形2》上映，随后第三、第四部又分别隔了6年与5年。本以为异形系列已经止步于此，15年后的2012年，前传《普罗米修斯》却再次来临，同时也带来了5年后《异形：契约》的创作契机。
不断冒头，又不断沉寂，异形IP宛如星火摇曳。直到2024年，《异形：夺命舰》的上映，不仅在中国横扫超7亿人民币票房，也位居2024年北美和全球票房榜第二位。
在漫长的时光中，异形IP竟能经住审美的流变，重燃热度，令人惊异。作为剧情中的“完美生命体”，异形确实站在了生物链的顶端，但作为IP，这次商业的辉煌却更像一次回光返照——当一个题材经过种种变异后再次回归母体后，我们便知道，这个故事或许已经讲到头了。
母体变异，资本难啃蛋糕
当一个IP成为母体后，它便有了旺盛的生命力与辐射力，同时也分化出了两类受众：IP的忠实粉，与普通大众。前者是创作者们更为珍惜的资源，后者是资本方更青睐的市场潜力。如何平衡，成了一道难题。
再次回到《异形1》，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市场，让路人们纷纷转粉？找到这一点，似乎就能抓住IP变异的成功核心。
深入人心的首先是那些惊悚场面。人类对虫类、对被寄生的生理恐惧，伴随着具有腐肉质感的外壳与带有腐蚀性的黏液，被具象为了一个外星抱脸虫，甚至攻击方式都是直击人类最为脆弱敏感的面部。
而在吉格尔设计的异形生物之外，导演雷德利·斯科特也深谙观众心理。幽闭的飞船内部空间、偶尔滴滴的电脑声以及通风管的气流声，影片的种种小设计都以一种空旷幽冷的背景环境加深了人在感官上的恐惧。
生理与心理的恐惧同时加码，对尚未经历洗礼的观众造成了降维打击。这些第一眼就能提炼出的卖点，却因为《异形1》的开创性遭到了贬值——后续的观众，很难再得到如同第一部时耳目一新的惊吓体验，人的阈值是会提升的。
这也是当时的IP方21世纪福克斯在《异形1》大获成功后，并没有快马加鞭炮制第二部的原因：在资本看来，有些题材只能成功一次，尤其是恐怖片。
经历了几年的观望后，异形的后三部，都基于母体，在不同维度进行了变异。
《异形2》在1986年上映，导演卡梅隆的厉害程度无人不知。那年，卡梅隆与史泰龙合作编写了《第一滴血2》剧本，拥有动作强能的个人英雄是市场热门元素。因此，《异形2》中，女主角化身为了女武神，甚至在片中单挑了异形女王。卡梅隆对商业的熟稔，也让具有冒险色彩的《异形2》在票房上超越了第一部，给了IP续命的机会。
到了1992年，大卫·芬奇接棒《异形3》时，却“歪了道”。擅长悬疑惊悚黑色电影的大卫芬奇，据称创作时与版权方并不对付，导致片子被拉扯成了一个具有一半导演色彩的半成品。说是一半，是因为这部异形跳出了前两部的人异大战，把视角转移到了监狱中人性的仿徨与贪婪，反宗教的设计与心理悬疑，虽然深化了人性的幽暗，让异形IP有了新一层的探索，但受制导演的表达与市场的妥协，并没完全出彩，口碑与票房双输。
想来，《异形3》更像是一部黑色文艺片。受冷遇，或是文艺片的某种宿命，但也凸显了IP方与创作者的不统一，对IP带来的根本性伤害。
1997年，第四部《异形》卷土重来。这次，IP方21世纪福克斯学乖了——当几乎没有导演愿意接手异形的烂摊子后，放低姿态向导演让-皮埃尔·热内邀约，条件只有一个：预算不能超过6000万美金。
此时的异形，已经完全成了资本变现的工具，创作者们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完成这道命题作文。这也注定，即便让-皮埃尔·热内蹭了1996年热度克隆羊多利的热度，让死在第三部的人气女主角蕾普莉以克隆的形式复活，甚至更新意地探索怪物的变异，呈现了具有人类外表的新异形，试图用猎奇性重启市场，也并没有在口碑与票房上力挽狂澜。
超能主角、人性深挖、怪物变异，各种衍变的路子都试过了，红极一时的异形IP到了中年危机，一方面让忠实老粉们审美疲劳，一方面也没能真的击中更大的新用户市场。它的故事，看起来到此为止了。
但比起资本，能挽救老IP的，还得是创作者自己。
15年后，灵魂人物、《异形1》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回归，拍摄上映了《异形》系列的前传《普罗米修斯》，颠覆性地开创了异形宇宙：人类竟然是由一个遥远星系的外星人创造的，在名为“工程师”的神之领域中，人类与异形不过是神的玩具。在科技与恐惧之后，雷德利·斯科特拉开了一个全新的赛道：探索宇宙的秘密，叩问人类与生命的本源。
这种更具哲思的科幻思潮，与逐步成长的市场形成了呼应，也给了异形IP新的活力，但同时也埋下了隐患——宇宙思辨固然是好的，但是为什么是《异形》？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异形的IP已经深度与异虫抱脸、异形破膛这种十分具体的恐怖镜头捆绑在了一起，全新的宇宙观根本没法破除固有印象。而核心粉丝，大抵也是被科幻恐怖的感官冲击所吸引，《普罗米修斯》的出现，面对粉丝又是一场人群分化。
这个问题在异形前传系列的第二部《异形：契约》中彻底暴露了。近1亿美元成本，全球票房才收获2.4亿，不足以回本的《异形：契约》让IP方深感挫败，计划中的前传第三部《异形：觉醒》胎死腹中。
异形IP成了一个大鸡肋，IP方21世纪福克斯不敢再拍了。作品与版权方，都在等待一个新的转机。
回光返照，回归母体的短暂胜利
作为一个超级IP，身为母体的《异形1》，拿下了雨果奖、土星奖、奥斯卡最佳视效奖，被奉为太空惊悚片、科幻怪兽片的鼻祖，化为土壤，在各大领域都孕育出了跨时代的先锋作品。
《变形金刚》《黑客帝国》《移魂都市》……后续的各大知名IP里，都有异形的影子。它也影响了鸟山明、沃卓斯基兄弟、小岛秀夫、伊藤润二等一众艺术家，一定程度上，没有异形，就没有鸟山明《七龙珠》的成功。
游戏界，除了异形自身IP的《异形入侵》等射击类、角色扮演类，甚至还有模拟生产类游戏。异形的世界观也带来了宇宙虫族的经典设定，暴雪知名游戏《星际争霸》中虫族，便基于异形延伸而出，在游戏剧情中，也有同样的虫族感染人类桥段。这种设定实在太过经典，以至于到了《爱，死亡与机器人》中，也有外形虫族的登场。
异形具有金属血肉的美学风格，也催生了类似《怪形》、《变蝇人》、《铁血战士》等一大批作品。《铁血战士》后来甚至与《异形》联名拍出了两部《异形大战铁血战士》，走的是类似漫威的宇宙合并那一套玩法，不过该系列并未被官方所承认。
令人惋惜的是，除了《异形》第一、二部的票房告捷，IP后续几部电影的表现都不尽人意。2017年，迪士尼完成了对21世纪福克斯大部分资产的收购，其中也包括异形。迪士尼浪漫合家欢的风格，与异形IP看起来格格不入，何况，在新的资本方看来，异形的价值已经挖空了，这也让异形IP陷入了沉寂。
但《异形：夺命舰》的策划，似乎让IP再度闪出一丝光芒。
本次的导演费德·阿尔瓦雷兹虽然资历尚浅，但他手中《屏住呼吸》《骇人来电》等灵异题材的作品，让他在小圈层里小有名气。加上异形鼻祖雷德利·斯科特担任制片，让这个项目在影迷心中有所期待。
时隔45年，费德·阿尔瓦雷兹嗅到了异形IP的本真：那些纯粹恐怖的观影体验，恰恰是异形最为亮眼的核心。他不需要变，他要做的是不变。
于是，那些标志性的惊悚元素都回来了：飞船飘零在孤单宇宙的巨物布景，借由无限的庞大，衬出人类渺小的独立与无力感；外形如蜘蛛的抱脸虫，骨节分明，细化出了12种不同版本；黑暗、阴冷，既科幻又复古的经典风格中，缀入了些许猩红，让电影呈现出危险与猎杀的视觉氛围……
费德·阿尔瓦雷兹在舒适区内彰显了自己作为恐怖片导演的游刃有余，成片不光节奏感强，也拉满了恐怖谷效应，让越来越趋于人型的异形带来更切骨的恐惧感。更别说，影片中那些攫住观众呼吸的巧妙设计：利用抱脸虫没有视力的特性，悄然穿越“雷区”；在失重环境中，穿越悬浮酸液……都为异形创作出了新的名场面。
作为好莱坞商业电影再生产循环中的产物，《异形：夺命舰》此番的整体创作都在拥抱市场：故事节点设定在《异形1》之后，同时整体故事也相对独立，可以无门槛地接纳更多观众；叙事风格也糅合了票房最好的两部前作，故事干脆直接，人类与异形的猫鼠对决成为叙事之重；连女主角鏖战时的动作风采，都与经典女主蕾普莉极为相似。
可以说，《异形：夺命舰》其实是吸取了所有前作的精髓，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缝合。虽然这些处理让它显得缺乏原创性，《异形：夺命舰》毫无野心却又目的明确地表明，这就是一部无须思辨只求感官刺激的R级片，《异形：夺命舰》更像是《异形1》的新时代复刻。
但它的市场反馈却证明，这步棋走对了。网络上关于影片惊悚程度的自来水口碑，让它逆风翻盘。因为那些人类对于异形所刻画的恐惧点，是由基因写进血脉中代代传承的，把握住了这一点，就把握住了异形IP的命门。
从某种程度说，《异形：夺命舰》让异形IP吃到了时代红利：当年成功的《异形1》已经是45年前的产物了，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新时代，用技术把原有的场景呈现给新一代观众，就能再次收割票房。
但需要质疑的是同样的把戏能否成功第三次，45年后，同样的套路再次引发票房奇迹的可能有点低。一切又回到了21世纪福克斯公司最初担心的起点，异形的故事其实从一开始就讲尽了，现在的火爆不过是IP彻底干涸前的回光返照。
但那点光火熄灭前，异形IP的故事还在继续。2025年，由诺亚·霍利执导、雷德利·斯科特监制的剧集《异形：地球》第一季即将上映。诺亚·霍利的理念与雷德利·斯科特相似：异形IP根本不是所谓的恐怖元素的胜利，它真正的价值是展现人类的阴暗面，回归人类关于自身存在的思考。
因此，《异形：地球》第一季走的仍是异形前传《普罗米修斯》的路子，与《异形：夺命舰》的策划思路背道而驰。
历史的种种，反复论证了此路不通的结局。但这个剧集的出现，仍然令人期待。因为如果它成功，意义会更大——不仅是异形IP的胜利，也是影视作品中作者性表达的胜利。
图片来源：《异形：夺命舰》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