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推广“傅雷纪念音乐会”活动的关键转折点,在于1991年10月11日举行的一场记者招待会。由于事态紧急,不得不挖空心思,以奇谋取胜。按说,傅聪是极负盛名的大师,要销售一场音乐会的门票,原无问题,奈何学会碍于财绌,宣传不到位,加上票价特昂,要引起公众人士的兴趣和垂注,就不得不借助媒体的力量了。于是想起了电影巨星萧芳芳来。芳芳儿时是傅雷一家的邻居,据她自己叙述:“听说我三岁以前,在上海常到傅伯伯家去玩。”(《对我一生影响深远的傅雷伯伯》)长大后,虽已移居香港,仍不时蒙受傅伯伯自远方来函指导,教她练毛笔字、教她如何签名,并对她性格中的潜质优点,赞赏有加,使她引为“知己”,内心感激不尽。由于这种特殊的渊源,我相信如果邀请芳芳协同推广,她一定会仗义相助的。果然,芳芳在百忙中一口答应,于是,翻译学会就在十月十一日召开了一场有关傅雷纪念音乐会的记者招待会,巨星的号召力果然不同凡响,那天出席的媒体数目众多,包括星岛、大公、文汇、南华早报等二十多家。第二天,消息果然在各种报刊上连番报道,喧腾一时。
情势马上逆转了,各方索票,供不应求,这才发现举办一场慈善音乐会,竟然最贵的票子最畅销,原来各人出于交情买票,或自用或转赠他人,总觉得越贵越有面子,这一千港元的票子,转瞬就订购一空,于是,学会就不得不随即变阵,到市政局的票房去及时“补仓”,当时负责的是执委区剑龙,他曾经在票房前口出豪语:“请把余下的一千港元票子全部给我。”当然,根据情况,他还得天天密切注视其他各类门票的票房纪录,以便随时出击。据悉,他曾经先后五次前往购票,总值十六余万港元,占据全场17%的门票,出手如此豪迈,幸亏没让人当作黄牛党!至于其他的票子, 以500港元的最难销售,幸亏岭南学院院长陈佐舜博士慷慨协助,吸纳了这档次大部分的票子。至于演奏台后端的楼座,则由费明仪仗义协助,请明仪合唱团的团友全部包销。当时我们的策略,是这场音乐会,既要募款,又要人头,因此一张票都不能放过,任何人订票,无论他想随时换票或如何付款,我们都会竭力服务,满足需求,那状况下动员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在那计算机仍未十分发达的年代,学会的义务秘书何信勤就利用个人计算机,设立了一个“私人票房”系统,把订票、换票、编座、付款、交收的繁复过程,全部输入,以便随时查阅调动。我们这些人当时都另有全职工作在身,为了完善学会的活动,大家废寝忘食,休戚与共,每晚睡三四小时乃等闲事。
音乐会最终在1991年10月29日顺利举行,圆满成功,演出当天,全场客满,座无虚席,名副其实地卖了个满堂红。傅聪当天演奏的节目,选择了傅雷生前最喜欢的曲子,包括莫扎特、舒伯特、德彪西以及肖邦等名家的作品。这些作品,都是当年傅雷在家书中,不时提点儿子并为其仔细赏析,或傅聪本人在通信时有所体悟而特别提及的乐曲。例如钢琴诗人最拿手的马祖卡(Mazurkas), 这次演奏会中选奏的作品第六十八号第四首,他就曾经这么分析:“肖邦临终前的作品,整个曲子极其凄怨,充满了一种绝望而无力的感情。只有中间一句,音响是强的,好像透出了一点生命的亮光,美丽的回忆……”(《傅雷音乐讲堂》,167页)傅聪似乎要借助这首乐曲,来诉说对父亲的思念和缅怀,以抚慰内心无尽的哀伤。
这次大型活动,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了,难以尽数。其中特别要提到的是林风眠大师。起初为了设计别出心裁的海报,我想起邀约傅雷好友林风眠为我们题字,几经辗转,找到了大师,提出请求之后,有幸获得他的首肯。过了一些时日,终于得到了他的墨宝。翻看我当时的旧信,在一封致星岛日报何锦玲邀约她协助推广的函件中,提到这件事的经过始末:“这次海报上的字,是林风眠大师去世前两星期在病榻上替我们题的,过程很感人,大师手已经不能握毛笔写字了,只能用日本水笔题,但他一定要为当年好友傅雷做这件事,这可能是他最后的遗墨了。”(1991-10-2)如今回看,海报上风眠大师的墨宝宛然在目,苍劲犹存的笔画中,透显出译家与画家之间,当年交往的多少情谊,几许相知与相惜!
其实,除了傅雷纪念音乐会,学会当年还举办了多项其他活动,以推广翻译及提高双语水平。其中分为举办国际翻译研讨会、出版论文集及《翻译工作者手册》,举行入会公开试、举办翻译讲座等学术活动,以及支持香港政务总署及半岛青年商会合办的“全港青年翻译及传译比赛”,另外,最重要的是举行了“傅雷逝世二十五周年纪念展”,由法国领事馆文化参赞及傅雷次子傅敏主持揭幕仪式,展出许多前未所见的宝贵资料,是为此后各地举办纪念傅雷生平展的先声。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0月30日翻译学会假香港香格里拉酒店举行的二十周年庆祝晚宴。记得当时酒店落成不久,宴会厅美轮美奂,为了要落实场地,预订全厅,必须及早下定,应承至少包销十二席,否则难以成事。我当时以会长身份一力承担,签订合约,谁知道到了晚会的前十天,根据数据显示,报名人数只有寥寥四桌,加上委员会成员及外地参加研讨会的嘉宾,勉强也只能凑够八桌而已,这余数该如何消受?情急之下,又一次提心吊胆,出尽全力,动员筹委会小组成员各献奇谋、群策群力,终于在晚宴当日宴开十六席,群贤毕至,包括翻译名家余光中、蔡思果、林文月、高克毅、戈宝权,学会发起人马蒙、赖恬昌、金庸,传译界高手郑仰平,名导演杨世彭,名画家刘国松,诗人布迈恪,傅聪、傅敏昆仲,萧芳芳、张正甫伉俪等等,真是济济一堂,盛况空前,详情在拙文《宅中淘宝记》中已经述及,此处不赘。
除此之外,当年还创立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翻译奖学金”,颁发给就读全港各大专院校翻译学系的杰出学子,勉励他们在译道上努力迈进。这项创举,迄今已经延续三十三年了,如今由罗富昌先生继续慷慨捐助,在此,特向罗先生致谢,并对各位获奖者——翻译界的生力军,致以由衷的贺忱!
当年这些波折起伏的过程,如今回首,虽历尽艰辛,却饶有意义。以学会来说,这次音乐会筹募了将近五十万港元的善款,对于日后成立“傅雷翻译基金”, 编撰《傅雷与他的世界》一书,开展傅雷研究的契机,以及创办《翻译季刊》,提高翻译学术地位等举措,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以个人来说,经此一役,领悟到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从此之后,无论遭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气馁沮丧,甚至相信“无米之炊”亦能“成饭上桌”,与众共享,间接培养了多年后创设“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独力为中文大学文学院募款百万的勇气。
1991年迄今,三十三年,寓意“生生不息”,种善因,得善果,愿将当年的善行,在此与大家共勉,从此代代相传,欣欣向荣,携手齐向译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