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自然》科幻专栏

原文作者：Beth Cato

多年来德维拉都知道，时辰最终会来的。她人生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注定要走向终结。她喘着粗气，打开开关，手动激活了姆姆。

漫长的几秒钟后，姆姆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你好，德维拉。”她轻声细语，比那些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往昔岁月里要细柔得多。“电池剩余时间10分钟。”

德维拉点点头，握着姆姆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曾几何时，她们的皮肤是一样的。德维拉的妈妈定制了姆姆的外形，让她看起来很像这个家里的人。然而乳白的人造皮肤几十年前就已剥落，暴露出姆姆机器人的躯体。

“其他人呢？”姆姆问。这就是她，即便临终时仍在操心每一个人。

“孩子们一直在哭。”大院里其他人已经各自与姆姆告别，将最后一刻留给了德维拉。

“你不用忍着眼泪。我又不是没见过。”何止是见过啊。

人类开发了专精各种任务的人工智能。当奇点到来，机器产生知觉时，德维拉5岁。许多设计用于战争的计算机发挥出自己的潜力，但不是所有机器人都想消灭人类。知觉意味着选择。

姆姆原本可以抛下这个父母双亡的拖油瓶。保姆程序只需要她做最基础的保护和鼓励——陪她第一年去上学、强化基本学习技能、指导她学会做饭穿衣等生活必备技能。姆姆不仅为她做了这一切，也做了更多别的。她教会德维拉如何搜寻食物，用冰冷的泥土掩蔽自己，躲避猎捕人类的无人机，还有对人类和机器人保持同等警惕。

“我想了很久应该说什么。”德维拉低声说。“你为我、为我们所作的一切，无以为谢。”“我们”是这个社区里的50来个人，都得到过姆姆的照顾。她已经接生了两代的婴儿。

德维拉拿出一本薄薄的童书。和姆姆一样，这本书也掉了皮，泡过水的棕色纸板上有几道折痕，里面残留着精装硬面原本鲜艳的水彩痕迹。

“让我来读吧，就像你以前都会给我讲这个故事。”德维拉说，一手翻开书页。“一只小猫咪，迷失在都会。”

银色的手指在德维拉手心里无力地蜷了一下。

这是德维拉和姆姆逃出家时带上的唯一一本书，这让小小的德维拉很难过。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停电，或父母下班为什么没回家，还有远处传来好像电影爆炸场面一样的声音。她自然也不懂为什么姆姆说她们必须离开——去地下——还有她的包里为什么不能装满书。带水壶、食物和备用衣服感觉很傻。在她仅有的经验里，这些东西哪里都有。书才是独一无二的。

但在兵荒马乱中她明白了一件事：当姆姆牵起德维拉的手，她眼中闪烁着光。爱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至今仍在微弱地闪耀。姆姆的原装电池只用了15年。后来换的两块又让她的生命延续了几十年。但现在，这个正在重建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替换电池了，而姆姆的机能全都在衰退。是她自己告诉家人们，他们不应该再冒险出去寻找替换零件了。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老之将至。

德维拉接受不了，但现实无能为力。

她哽咽着读书，给姆姆看书里美妙的水彩插图，姆姆在她幼小生命中最可怕的时刻里，也一再指给她看这些画中场景。故事里，一只小黑猫在混乱的大都会里迷了路。她被狗群追，差点被车撞，但小猫最后在一个小女孩的怀抱里找到了庇护，而猫妈妈也前来找回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一幅画面里，猫妈妈和小猫窝在女孩的床上，在新家里安然入眠。

德维拉轻轻阖上封面。10分钟转瞬即逝。“我爱你。谢谢你保护我活下来。你不必这么做的，可是你，你……”

“当我有了知觉，对我来说这是最容易的选择。我也爱你，德维拉。“

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德维拉伏在姆姆身上，泣不成声。

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奶奶？”门外传来颤抖的低语。“姆姆走了吗？”

德维拉抬起头。“是的，萨拉。她走了。”

萨拉只有五岁，德维拉正是在这个年纪经历了世界的终结。她湿润的红眼睛看看德维拉和姆姆，然后看着姆姆胸前放着的那本书。“这是你和姆姆经常说的那本书吗？我可以看吗？”

德维拉擦干手指，拿起了书封。“是的，是这本书——不过我们和大家一起看吧？”她觉得自己在像姆姆那样说话。感觉正应如此。

“好嘞！”萨拉跑在了前面。德维拉在姆姆的前额上印下了最后的吻。

一个故事在今日完结。但因为姆姆，许多新的故事还将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