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一缕栗子香

又到了“桂花落,栗子香”的季节,总有一缕隽永,在岁月中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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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幼儿园的时候,家在湘西群山环绕的小县城。那时候,零食是匮乏的,三五岁的小孩子,最是贪嘴的时候,一小颗水果糖,都可以让人美滋滋地回味一整天。母亲在药材公司工作,那时候的小县城里,药材公司还承担了收购各色中药材的任务。每年总有一段时日,我们这些小孩子,就能看到乡民们送来的各色稀奇古怪的物件。

最让人鼓掌雀跃,欣然欢呼的,还是随着这些东西,一并到来的野生山林栗子。或许是因为山林野生,缺少肥料的缘故,这些栗子并不饱满,个头也很小。每家每户能分到的数量,也是极少的。它们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拥挤在一个大碗里,干瘪,枯瘦,小小的一小撮儿,灰扑扑的缺少光泽,端得是不起眼。

当晚,用过晚饭,几家合用的大厨房里,灶台里生起了火。昏黄的火苗卷着劈柴,烧得“噼啪”作响,一口小铁锅煮得“咕噜噜”沸腾,那一碗小小、干瘪的栗子,就在翻开的沸水中乱滚。空气中,就有一股和平日里的油盐酱醋的气息迥异的,带着一丝山林野趣的甜香在浮动。煮熟的栗子,码放在大碗里,腾腾地冒着热气。艰难地扒拉开栗子皮,将带着水腥味的栗子肉塞进嘴里,那股子醇厚的,和糖果迥异的甜香,塞满了整个口腔。

小学的时候,搬家去了另外的城市。只记得,有这么两三次,老家的亲戚过来,捎来了一些土鸡蛋、土腊肉,里面还混着半麻袋自家摘的栗子。或许是因为长在田间地头的缘故,从稻田中汲取了足够的营养,亲戚送来的栗子,比印象中要丰腴许多。家里也学会了新的炮制方式。我和姐姐搬着个小凳,拿着小刀,很艰难地在栗子壳上切开一条小小的缝隙。老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河沙,淘洗干净后,铁锅架在了煤球炉子上,河沙在铁锅里翻腾,等到沙面上的空气都开始扭动暴躁了,就将开缝的栗子倒进锅里。栗子壳“啪啪”地爆开。比开水炖煮更加浓郁的甜香,完全不受控制地随着微妙的响声爆发开来。

早上去学校的时候,在口袋里塞上一把炒栗子,课间休息时,得意洋洋地掰开栗子壳,品尝那股子略带焦糊的香甜,是比现在坐在马路边,手拿咖啡,啃着小蛋糕,更有牌面的事情。其后好些年,从小学,到中学,栗子的香气,总是缠绵在岁月中,萦绕在口腔里。在开水炖煮、河沙爆炒之外,它也多了别样的香气。和老母鸡一起炖煮,是一种味道;放在排骨汤里面,又是一种味道;与红烧肉同炖,更是新奇的味道。

有一年,半袋栗子,在秋冬之时,悬挂在高处,静静地风干了。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干栗子,糖分更加浓缩,纯天然的清甜滋味,更是让人难忘。

大学时,去了更大的城市。年岁不大的自己,在离家千里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却陌生的生活。有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是迷茫而空洞的,完全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要做什么,未来如何。有一日,从书店回宿舍,拎着书本,顶着寒风,正被冻得哆哆嗦嗦的时候,突然又闻到了炒栗子的香气。路边的商铺门前,已然忘了是一大叔还是大婶,静静地坐在门前台阶上,面前放着一个小箩,中间位置堆着一小堆山丘状的炒栗子,四周整齐码放着一个个报纸叠成的三角包,一颗颗炒栗子圆润的身影,透过了薄薄的报纸,热情地凸显了出来。晃晃手上的书本,按按因为它们而干瘪的钱包,终于忍不住,掏出最后几元零钱,换来了一小包已然冰冷的炒栗子。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香甜,在鼻尖,在口腔,硬生生地顶着寒风绽放开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生活,陌生的一切,好似和过往的岁月整个切割开来的陌生,因为这一缕熟悉的香气,突然就和过往的岁月串了起来,水乳交融之后,就变得真实、鲜活而熟悉了。

再后来,彻底离开了学校。身边的很多东西,也都在变化。

人,来了又走。物,由新变旧。路面变得更宽,大楼变得更高。衣衫变得鲜艳,车流变得熙攘。路边的小摊不见了,到处都多了炒货店。每每路过门前,铁锅里油光锃亮的沙子“沙沙”地翻滚着,随之狂舞的,一颗颗硕大而肥美的栗子咧开嘴,嬉皮笑脸地咧开嘴,露出了大片黄生生的肌体,散发出浓烈而醇厚的甜香。

记忆中干瘪、瘦小,灰扑扑的一小撮儿野栗子,变得肥硕、圆润而丰腴。不需要季节,不需要特定的契机,竟然是一年四季,都能闻到这栗子香——香甜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有一种非常真实、非常踏实、非常润泽的幸福感。

岁月流逝,人生变幻。唯有一缕栗子香,始终在身边回荡。那一缕隽永在长久地提醒我,总有一些美好,无论多么微小,它始终不离不弃,陪伴身边。(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