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间走出的张秉山和张岩两代摄影师接续为历史存档
子承父业是血缘和亲情的传承,更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在青岛摄影界,张秉山、张岩是一对父子档,更难得的是他们以个体的摄影经历接续着时间,也见证着变迁——就如同当年父亲张秉山带10岁的张岩外出采访,调好了光圈、焦距,指导张岩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定格的不仅仅是一张普通的照片,更将一份期待与责任交付到了张岩的手中。
张岩
张秉山留存下“半部摄影史”
张秉山,被誉为“青岛的半部摄影史”,他的摄影成就是数十年的新闻摄影实践积攒下来的。张秉山是掖县(今莱州)人,来到青岛之后,经同乡介绍,于1951年进入位于中山路6号的青岛日报社印刷厂干交通员。据青岛文学馆馆长臧杰在为张秉山写下的纪念文章中所载:张秉山平常在传达室值班,晚上厂里制出报纸清样后,就去送给沙洪社长签字付印。张岩也曾听父亲讲起过那段往事,“那时是解放初期,社会治安比较乱,父亲经常要怀揣着一根木棍防身,上过私塾识字的父亲也会在路上读报,看到有错误的地方就会告诉社长,这让社长极为惊讶,毕竟当时认字的人并不多。”
1996年,建设中的五四广场。
后来,张秉山被调去印刷厂干统计员。也正是在印刷厂工作期间,张秉山摸上了相机。对现代印刷业而言,制版和照相从来不分家。工余间隙,张秉山就去照相制版室玩,得知同事于东起有一架带皮老虎的双轨相机闲置不用,便讨要过来,这也成了张秉山最早使用的一架相机。
1993年7月,青啤股票发行摇号现场。这是青岛本地企业发行的第一支股票。
1958年,张秉山进入青岛日报社摄影组,转岗成为摄影记者,并很快成为当时的摄影主力,获得了相当充分的拍摄与发表机会。1967年,张秉山幸运地得到了一台哈苏500C/M套机,这台自青岛外贸进口的机器,售价一万两千元,在那个年代堪称天价。在此之前他用的是苏联造的基辅相机。张秉山对那时的采访,有两种经历印象最深刻,一是到市郊采访,完全要靠骑自行车长途跋涉,有一次在胶南遇上了瓢泼大雨,车轱辘陷在泥窝里不能自拔,他只好用木棍清理了泥巴扛着车子前进;另一种难处则是挤公交车,因为闪光灯照明用的是镁泡,在车上一挤,很容易被挤破,所以每次坐公交他都是小心翼翼。
这是张岩10岁时在父亲指导下拍下的第一张照片。
父子同用一台相机学摄影
张秉山初学摄影时的相机,是一台购置于上世纪50年代的蔡司依康,“那是一台进口的德国相机,可折叠,当时要50多块钱,老父亲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才买了回来,现在还能用。”上世纪70年代末,已是高中生的张岩经常会把这台相机装到口袋里,拿去学校做摄影实践,这台老古董见证了两代人的摄影初体验。
在张岩的记忆中,父亲下班之后经常会把相机带回家,自己拿过来把玩就像玩一件玩具那般自然,那时候的胶卷还有些金贵,父亲舍不得让他随意拍照,所以经常会按着他的手指在快门上摁几下,过把瘾。张岩时至今日仍然记得他拍下的第一张照片,“1973年,我十岁,那天应该是个周末,父亲带着我出去采访,拍摄的是台东区少体校练武的场面,父亲调好了相机参数,让我摁下了快门。”这张武林少年的照片定格在了樱花树下,也定格了少年张岩的摄影记忆。
高中毕业之后,张岩被分配到了同泰橡胶厂,背着相机做起了快乐的维修工,“具体说来,就是在后勤部门,跟食堂里的各种设备打交道,和面机、饺子机、电梯吊笼坏了,就去修理一下,钳工、电工啥都干,甚至还用白铁打过烟囱。”跟在维修师傅的身后,张岩既学习着维修技能,也在观察着工厂车间热火朝天的生产一线。在调入厂里的宣传科后,他的摄影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在工厂干了九年多的时间,拍车间工人,拍生产场面,拍职工活动,甚至还要拍摄有关摩托车、自行车的大型赛事,因为橡胶厂是做轮胎的,经常会赞助各种比赛。”
当时不过20岁出头的年纪,张岩拍摄的照片屡屡刊发在《青岛日报》《大众日报》《中国化工报》《中国体育报》,厂里的宣传栏、黑板报,还有厂报都由他负责,从刻蜡版,到印刷完成,再送到车间工人的手中,张岩每天背着相机行走在厂子里,“心里还是有点展扬的。”张岩笑言,当时厂里特别重视宣传工作,为他配备了各种高端装备,“没有胶卷了,还可以直接申领支票去购买。”
1991年底,华联商厦开业,电梯成为城中一景。
接续完成新闻摄影双重责任
1990年,青岛要出版建置100周年大型画册,从各个大厂借调“能人”帮助工作,张岩进入到了负责这一项目的青岛日报社开启了新闻摄影生涯。昔日有关父亲摄影工作的记忆,日渐成为他本人的日常体验。“那时候没有无人机,为了拍摄一张俯视全景的照片,父亲扛着梯子,带着相机,选好角度,找来四个人在下面扶着单人梯,他再慢慢爬到高处完成拍摄任务,下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他的腿在抖。”这样的摄影经历,张岩也多有体验。“拍大场面、拍风光,必须得上高度,爬桅杆、爬烟囱都是家常便饭,工厂里的大烟囱都是铁皮做的,风吹日晒,腐蚀严重,着实让人害怕。”张岩回忆,1994年青岛发电厂改造的时候,他爬到烟囱上取景,“发电厂的烟囱百余米高,用‘高耸入云’来形容绝不夸张,爬到60米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完成拍摄任务后,两条腿抖得厉害,这么一个爬上爬下的过程,前前后后耗时将近一个小时。”
虽然恐高,但张岩却参与了诸多大项目的航拍,坐着直升机、动力伞、滑翔伞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最低的时候距离海平面只有50米的高度,甚至还曾体验过遭遇气流瞬间掉落20米多的惊心动魄,但一张张有关时代记忆的影像却因此而保留了下来:香港中路改建前的黄土地、北海船厂搬迁时后面的一片菜地,与今日五四广场、奥帆中心形成鲜明对比……在张岩看来,在当下人人都是摄影师的年代,摄影没有门槛,但好照片更难寻迹,“什么是好照片?一定要有历史价值,准确还原人们的生活,是有高度、有温度、有厚度的照片。”在新闻摄影之外,张岩还将相机镜头对准大鲍岛,记录改建前里院人的日常起居,溯源个体的前尘往事。为了拍摄这些照片,张岩会在父亲节的时候去看望鳏居的里院大爷,谈及兴起,打上两斤散啤,把酒言欢;也会为百岁大娘冲洗照片,重现她年轻时的美貌容颜……虽然从未在里院生活过,但张岩相机中的里院,却在无声的影像中留存下昔日的鲜活。
“新闻摄影记者肩负着反映现实和记录历史的双重责任,只要社会上发生的重大事件,不管当时能否见报,也不管你赞成与否,都应当如实、准确、客观地用相机记录下来,不给历史留空白。”张秉山曾在一篇回顾摄影生涯的文章中如是写到,而这,也成为父子俩恪守的新闻摄影准则。2022年3月,张秉山去世。张岩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整理父亲的老照片,翻阅了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青岛日报,把父亲任职摄影记者期间刊发的新闻照片及其图片说明全部翻拍了下来,“这些老照片记录着1950年到1984年间的社会影像,而我自上世纪80年代也开始从事新闻摄影工作。”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张秉山、张岩这对父子接续完成着为过去和历史存档的重任。
来源|青岛早报记者 周洁 受访者供图 视频拍摄/剪辑 记者 肖梦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