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10月31日）上午10点，散爆网络发布了旗下游戏《少女前线》的国服停服公告。公告中称，由于与国服合作方成都数字天空科技有限公司的合作协议即将于2024年12月31日到期，基于协议约束的版号相关原因，《少女前线》国服将于2024年12月31日上午10时起，在中国大陆地区停止游戏服务。同日，游戏关闭了全平台下载入口。
前一天晚上，一则落款为《少女前线》执行制作人球球的内部信在社交网络上传播开来。信中提到的国服关停原因与1天后的公告基本一致，内部信中表示，开发团队此后的工作是：11月、12月的联动与剧情活动；海外版本推送；国服关停。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内部信
对于外界而言，这个消息来得十分突然，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正式停服公告，时间只过去了一两天。而它停服的原因也让许多人始料未及。与许多游戏项目常见的团队、决策、收入等因素不同，一款运营超过8年的老牌二游，在版号上出现了问题。
《少女前线》国服停服，对于散爆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员工又如何看待这件事？10月31日，国服停服消息宣布当天，我和散爆取得联系，希望能够进行线下探访。获得同意后，我乘坐上海地铁9号线，前往位于漕河泾的散爆网络。
平静的一天
在9号线地铁和漕河泾的各种快餐店里，关于国内游戏行业的奇闻轶事从未缺席。今天这些传言恐怕会更加汹涌。到达散爆之前，我已经听到过不少关于《少女前线》停服的讨论。在社交平台和游戏论坛上，停服公告和内部信被许多玩家和媒体频繁引用，各种群里都在传播这个消息。
在停服公告正式发布前，游戏停服的消息就已经广泛传播。流传较广的传言主要是两种：不少玩家认为，数字天空被散爆的竞争对手收买，对方正在利用运营授权协议打压散爆；也有人猜测，停服是散爆主动的选择，因为“少女前线”IP的几款衍生作品成绩较差，导致公司整体营收不理想，只能裁撤老项目组。
与外界的复杂猜测相比，散爆内部则显得风平浪静，整个公司看起来和我7月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当天，上海市气象台发布了台风预警，写字楼外大雨滂沱，写字楼内十分安静，仅有少数针对工作内容的讨论声。我在一间靠工区中央的会议室找到了皮皮，皮皮是散爆的代表员工，也是本次负责接待我探访的人，由他来解答我关于停服事件的疑惑。
他的眼圈已经黑透了，但当谈论起工作和停服时，我能感受到他使劲地提起了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于保密要求，他不能回答我提出的大部分问题，而可以公开的内容里并没有太多供人讨论和引申的东西。
经授权拍摄的《少女前线》研发区照片
皮皮告诉我，一些《少女前线》项目组基层员工直到看到制作人发出的内部信，才知道自己做的游戏要停服了。在此之前，他们的工作和游戏的运营都显得相当平稳，甚至比往年还要好一些——《少女前线》今年更新了6个剧情活动，从玩家反馈来看，这些活动质量不错，没什么负面评价，而且能从中看到项目组产出的稳定和高效。在往年，由于“少前”玩家出名的对剧情严格要求，新活动往往会被挑很多刺。
非《少女前线》项目组的散爆员工看起来同样很平静。“10月31日上午，看到社交平台上的停服公告，大部分人也只是用简短的文字或表情包在公司大群里表示感伤。”皮皮说。
在从业者看来，尽管有些突然，但《少女前线》停服的原因相当明确：《少女前线》2016年获得版号，版号运营单位登记为成都数字天空科技有限公司；2020年，散爆与数字天空的发行运营合作到期，数字天空将《少女前线》国服运营权交接给散爆全资子公司暗冬网络，然而此时，暗冬网络与数字天空未在近几年完成版号运营单位的变更。而这也为游戏在版号授权合同到期后的运营埋下了隐患。
《少女前线》注册运营单位为成都数字天空
尽管散爆仍然可以继续申请版号注册变更，但由于注册时间间隔过长、游戏内容积累较多，以及审核标准的差别，如果《少女前线》重新报审，散爆或许需要付出相当大的成本。在停服公告中，散爆提到，“经过多轮谈判，双方在关键条款上仍未能达成一致，我们不得不接受此决定”。这可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皮皮表示，散爆去年曾经付出过很大的代价来延续合作，但今年再度到期后，已经很难再维持合作了。
提起《少女前线》国服停服，皮皮的态度是平静中带着点儿意难平。“就像是列车还有燃料，我们能够顺畅地到达目的地，”他说，“但大家突然被迫刹车，心情就变得很复杂。”
根据第三方平台估算，游戏前一年的全球流水在4000万元人民币左右。对于一款上线8年有余的游戏，这样的状态可以用“平稳”形容。皮皮告诉我，目前《少女前线》项目组大概有50—100人，而停服仅针对国服，游戏在海外仍然保持运营，所以项目组的人员和工作状态也会比较稳定，“变化微乎其微”。据我观察，几个工区的员工看起来依旧很疲惫——工作还有力气，但不想多说一句话的疲惫。
近一年，《少女前线》在苹果App Store国区的排名趋势（数据来源：七麦数据）
从上午到达散爆，到晚上离开，我像是进入了一个台风眼，外界波涛汹涌，内部则风平浪静。在工作间隙或下楼取外卖的时间里，人们简短地讨论停服，讨论项目和公司，但在此之后，他们会继续投入工作，一切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二次元“黄埔军校”
相比散爆的平静，许多玩家和从业者显得十分紧张。《少女前线》国服停服的消息一度登上微博热搜，社交平台、游戏论坛上的讨论也相当密集。尽管《少女前线》如今的营收已不再属于头部范畴，但它对国内二游市场仍然有着头部级别的影响力。
谈起《少女前线》之于二次元游戏市场，许多玩家和从业者向我表示，它可能算不上承前，但一定算得上启后。
在《少女前线》之前的国内早期二游产品，对剧情的重视普遍不足，玩家社区讨论倾向于关卡攻略与养成经验分享，都是偏玩法向的内容。而《少女前线》采用了高度原创的世界观和剧情，并且作为游戏重点呈现给玩家。
《少女前线》的框架原型是《舰队Collection》
也就是说，《少女前线》解决了一个让二次元文化和手游结合的重要问题：假如游戏想源源不断地推出新角色，又让这些角色和玩家产生附有深厚感情的联系，该怎么做？
在2015年，《少女前线》的答案是“世界观”和“剧情”。如今在二游中常见的一些处理方式，不少是从它开始发扬光大的。比如给主角安上中等地位的身份，如“组长”“老师”“指挥官”，玩家代入感足，又有能够亲自带领一批角色战斗的由头；又如给角色划分小组，让小组与小组之间发生故事，产生连结，既方便写群像剧，又方便做不同风格的美术设定。
2016年，《阴阳师》《崩坏3》等大体量二次元游戏上线，重视世界观和剧情成为了后续国内二游市场的主要思路：玩法可以简单，但剧情和角色一定要出彩。还有人认为，《少女前线》的风格在《胜利女神：妮姬》《蔚蓝档案》等如今的头部产品中仍有体现。
一些从业者因此将《少女前线》称为“二游教科书”：对于当时选择进入游戏行业的年轻从业者来说，《少女前线》——以及此后的《崩坏3》《碧蓝航线》等作品——是他们最早接触的游戏，也是让他们对二游建立憧憬的重要因素。不仅如此，《少女前线》足够有亲和力的运营风格又加深了他们的憧憬——当时，游戏制作人会经常露面直播，在社交平台和论坛上与玩家互动，而这也被认为是二次元游戏运营的最优解。
一位游戏文案向我表达对《少女前线》剧情的感慨
凡事都有正反面。在《少女前线》成为二游标杆的同时，散爆则被称为“黄埔军校”——当然含有贬义。由于散爆早、中期内部矛盾频繁，一部分决策层和合作伙伴在和散爆网络决裂后，有的加入其他二游项目组，一直工作至今；有的开发自己的游戏，同样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和收入。
2015年末，《少女前线》进行了两次测试，测试暴露了散爆网络和运营商阵面网络的合作矛盾。游戏内容质量高，吸引了许多玩家涌入，导致服务器崩溃不断。后端问题成为两家公司矛盾的起源。加上此后产生的游戏设计、分成和公司营运等理念冲突，双方矛盾持续了半年，散爆最后和成都数字天空签订了代理协议——后者正是如今《少女前线》国服停服的另一个当事人。
时至今日，散爆CEO羽中和当时的阵面网络负责人姚蒙的恩怨仍然经常被提起。双方解除合作后，姚蒙创立了悠星网络，主做二游发行业务，目前在国内和日本市场都有不错的表现。2016年，《少女前线》前主美海猫络合物离开散爆网络，和黄一峰等人共同成立鹰角网络，并担任《明日方舟》的制作人。
羽中与姚蒙的早期合影
2019年，一些散爆老员工和羽中爆发冲突，离职后纷纷在网上发表长文控诉羽中，“离职党”成了国内玩家群体常谈的一个“梗”。此后，每当《少女前线》和衍生作品出现舆情事件，都会有前散爆员工站出来表示对散爆网络的批评。
从这个意义上，散爆也是早期二游项目组发展过程中“不成熟”的代表。在中国游戏高速发展的浪潮中，二游开发者们需要一段时间来平衡爱好、商业与合作程序之间的关系。
风雨之后
在我和皮皮聊天的过程中，他对《少女前线》国服停服的原因谈得其实不多。我能感觉到，皮皮更想和我聊“IP”——作为内部人员，他们对停服事件的认知更倾向于“‘少前’IP的重要节点”。此前，羽中曾提及，团队会继续把研发重心放在“少女前线”IP上。在经历了《少女前线：云图计划》和《少女前线2：追放》的舆论风波后，散爆经历了两轮人事调整，还开启了TPS新作。
可以肯定的是，散爆仍然重视“少女前线”。在停服公告中，项目组也明确表示，“已经在计划将《少女前线》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呈现”。
晚上6点半，我和一些散爆员工一起离开写字楼。由于台风，天已经完全黑了，风不算特别大，但毛毛雨下得很急。路上许多行人打着伞往地铁站赶，散爆员工则用手机打着灯，寻找自己的外卖柜口。平日里，散爆的下班时间是7点，我猜想，他们今天可能要加班。
傍晚6点，散爆休息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