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资小水: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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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

资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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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笔名资小水,70后,业余写作者,发表长篇儿童文学作品《奇奇和他的巧克力超人》《寻找安琪尔》《狗王罗纳多》等多部,出版诗集《泊进阳光》,主编《当代中学生新诗读本》,另著有诗集《慢时光》、散文集《临窗小语》等。曾获“杜甫诗歌奖”“康式昭文学奖”等。工作是为了养活身体,写作是为了养活精神。




老  屋


主播:张航;后期:猫猫船长;监制:薄峰;本栏目音频由有声广角制作。朗诵片段为蓝色字体部分。



一、竹林

土坯墙,茅屋顶,掩映于竹林的枝叶间。这就是我的老屋。远远望去,老屋不美,甚至是丑陋的,像一位经历岁月磨砺的老人。

东坡居士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老屋外的一丛丛竹林是先人们留下的唯一诗意和情趣。再有就是雪后,茅屋被雪覆盖,远远望去,像极了童话中的小屋。

或许,先人们并不讲究情趣,他们只讲实用,像爷爷,像父亲,他们只在需要编个篓打个筐的时候想起竹子们,到竹林间转悠一圈,寻找下手目标。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栽种,这因实用而为之的随意,令我在回忆老屋时多了一份沙沙作响的轻唱,一份麻雀们喳喳争吵的热闹。

夏日午后,铺一张凉席,躺在老屋天井的廊檐下,穿堂风过,暑意全消,伴我入眠的便是老屋外竹林的“沙沙”声,时疾时缓,时高时低,像沙哑的海潮。闭了眼,脑里便能清晰闪现万千竹叶的摇曳,如蝉翼的震颤,或者舞者长袖的轻舒。梦境就在这时升起,好似海浪拍打中升起的岛屿。

早晨或傍晚,这里竟是热闹。宁静中的热闹。

在朝阳穿过竹林的万千金箭中,麻雀们早醒了,在晨露滴嗒的枝叶间扑腾,吵闹中带着昨晚睡梦的倦意,然后就开始稀落下去。显然,它们都次第离开到远处去觅食,以填满长夜留给它们的饥饿。

麻雀们的吵闹只是让我在梦中短暂地睁一下眼,又复而沉入新的梦境。让我真正醒来的是另一种鸟的吆喝。它总是独一个地立于竹林中最高的一枝,最好是新上林的嫩竹,弯曲着,却没有一片竹叶,只那么光秃秃的,在竹叶间伸出长颈,画一道柔软的弧。那独唱的鸟便站在弧的最高处,肆无忌惮地唱:“儿——井——困——起。”老汉说,那是在骂赖床的懒王呢。我不愿做懒王,也不愿被这小鸟儿骂,就极不情愿地起床了。

茅屋顶上的烟囱早冒了烟,空气里弥漫着柴草燃烧后的味道,在清晨的凉意和湿漉中漫过,便被浸得有些潮润了。

傍晚的竹林才是真正的热闹。麻雀们在外面觅了一天食,精神饱满,在茂密的竹叶间争吵着,扑愣着,追逐嬉戏,全不管夜的浓重。炊烟也在这暮色苍茫中升起,缭绕在竹林间。

老屋,迎来了它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二、茅檐

印象中的老屋是“丑陋”的。

在我看来,这都“归功”于那茅草屋顶:新铺的一片平整中泛着新白,去年铺的一片坑洼中透着脏黑,还胡乱搭拉着几绺补漏的新草,被那片乌黑映衬得刺眼。

除此以外,我总也看不出老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泥墙没有别人家的光滑,少数地方比别人家多一些裂缝,并没有什么两样;那麦草杆的屋顶是每家都一样的,而且年年都要轮换着修盖。麦秆是需要梳的。每年冬天农闲的时候,父母得了空就会在那间堆放柴草的屋子里梳麦秆。

“梳来干啥呢?”我问。

“盖屋子呀。”母亲答。

果然,来年春二三月的某个早晨,当我起床来到院子里,早有村里的某个师傅来给我们盖房子了。每年地里的麦秆并不多,梳出来可以盖房的也就不够了,只能今年盖一块,明年盖一块,轮换着来。于是当换完最破烂的一大片屋面时,另一片就显得更加丑陋了。鲜亮的新和黝黑的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特别扎眼。终于过了几个月,那新盖的屋面也经了几场雨,颜色才变得和别的地方一样。虽然都变得丑了,却别有一种和谐。

然而这种和谐也会时常被打破。夏天来了,开始刮风,又时常下暴雨,一些朽脆的屋面就漏雨了。我的任务就是提来家里的尿桶接雨水,尿桶用完了,就用水桶,水桶也用完了,就把锅碗瓢盆也使上。父亲则戴了斗笠披了蓑衣,提一大捆稻草上了房,把漏雨的地方给堵上。

天晴了,阳光明媚,欢快地在房前屋后奔跑欢呼,冷不丁就看到那屋面上打的“补丁”,拖着长长的“尾巴”,趴在那一大片乌黑的屋面上,很是扎眼。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丑陋总比漏雨强多了。

于是我就常常帮母亲梳麦秆。希望把所有的地方都换成新的,既漂亮又不漏雨。那梳麦秆的“梳子”是一排铁齿,“长”在一块木板上,又被绑在一条高凳的一边。人坐在高凳的另一边,取一把麦秆往“梳子”上一压,再往后一拉,那些麦秆上的“草衣”便被挂了下来,反复几次,刚才还草衣飘飘的麦秆就变得光鲜白净起来,把它掉个头,将另一头再“梳”上几遍,一把用来盖房的麦秆就彻底打理好了。

老屋最美的时候在雪后。那时,厚厚的积雪盖住了所有的屋面和屋顶,那扎眼的乌黑,不和谐的“补丁”,低矮的无精打采,都不见了,只有白,耀眼的白,赏心悦目的白。

真希望那雪永不融化。

三、岁月

老屋的“老”像个秘密,藏在它的每一粒尘埃里。

这个秘密,老人们早把它收罗进自己的记忆,而我们小孩则喜欢去一点一点搜寻。

第一次感觉老屋的老是一次被狗咬以后。父亲不声不响来到水缸前,伸手抠下一团湿润的泥,搓成圆团,在我的伤口上来回滚动。

“这百年老泥,是消肿化淤的良药!”父亲说。

母亲将信将疑,而我在老泥的湿润与冰凉的纾解里停止了哭泣,安然地接受这一次简单奇特的“疗伤”。

这口缸有多老我是看不出的,只是它全身长满了青苔。扒开青苔,下面便是黑乎乎的泥。缸是从一整块石头上挖出来的,像个月牙儿,却又少了月牙儿的两个尖角——像被谁用一把锋利的刀把原有的尖角生生切了下来。

然而岁月是最高超的医生,它只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时光的灰尘轻轻涂抹上去,一层一层,在那里长出青苔,把一口受伤的缸滋养出一份生命的绿意。

屋后的廊檐是母亲堆放柴草的地方,我们却能从那里收寻到许多乐趣。捡到母鸡们偷偷下的蛋自然是令人欣喜的,然而不能每天都碰见这样的美事;在那里寻“地牯牛”才是我们最乐此不疲的事情。

墙根下,细土里,一个连着一个的小沙窝,那便是地牯牛们的家了。伸了食指,顺着某一个沙窝扒拉下去,便寻见那大肚子的黑家伙了。我们并不急于捉住它,只凝神屏气地看它惊慌而滑稽地后退着,肥大的屁股拱开刚刚被我们扒开的细土,往里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撮沙土还在蠕动,一个新的沙窝眨眼间形成了。我们便又重新扒开细土,再欣赏一次它的“滑稽戏”。看得厌了,干脆把它捉起来放到手心。它依然重复着刚才的表演,笨拙地往后退,却老是拱不到可以钻进去的沙土。它很是纳闷,却依然执着。

地牯牛永远后退着走路令我们好奇,然而真正的迷是那些沙土的来历。

泥墙的剥落是我们得出的最早结论,然而细看,那土末儿却不尽是泥墙的深紫,分明还混合着砂石的青黄。我们这才发现那泥墙下作为地基的条石已然没有了棱角,滑溜溜的样子,用手指轻轻一拂,石头上居然飘落下一层细细的沙。

这些石头,在我们的眼里是何等坚硬呀,却不曾想被岁月静静消磨成粉尘。石粉再与泥墙末儿混合,便成了地牯牛的家。

深夜,头顶柴楼的木板发出低微的轻鸣;屋外檐雨滴嗒,敲打着阶沿下的石板;里屋,父母匀亭的鼻息里透着疲惫……岁月,就这样让我的老屋变老,让住在这里的亲人们变老,让屋后墙角沙土里的地牯牛们变老。

可是岁月又去了哪儿呢?

四、炊烟

炊烟升起的时候,是老屋最妩媚的时候。

烧柴禾的味道虽然有些刺鼻,但总是令人感到踏实,抚慰辘辘饥肠。

秋收的傍晚,夜暮降临,鸟雀归巢,暮色遮掩了茅屋。茅屋迎来了一年中最丰饶的时刻。

那竹林里如野生植物般长出的饮烟,以一种婀娜的姿态诉说着闲适,氤氲出一种满足感——属于农人的简单快乐。

最诱人的是那饭菜的香味。即使简单得只有一锅红薯米饭,一盘“红锅菜”(不放油的菜),一碗豆瓣酱,一碟泡豇豆,也能让人垂涎三尺。

不仅因为疲惫,不仅因为饥饿,还因为,那是母亲的味道。

多年以后,老屋留在我记忆中最固执的部分便是那些曾经的“母亲味道”。

最迷恋连绵的秋雨,连绵得让人忘却时光,连绵得令人无所事事。一家人就在家里待着,睡觉,闲坐,纳鞋底,玩纸牌……把该做的事都做了,把能够找出来的事都做了,连觉也睡得有些百无聊赖。屋外的泥泞让我们这些闲不住的小屁孩也调不起半点串门的欲望。一切就只剩下清闲。

母亲说:“推一磨豆花儿吃吧!”

于是,全家就活泛起来。老屋也再一次变得温暖而可爱。

黄豆在海坛里沉睡着,等着母亲随时去取;缸里有的是水,清凉地汪着幽光。一个瓷盆让它们在这个闲散的时刻相逢。被清水浸泡的豆子们,偶尔“吐”个气泡,贪婪地吸食着久违的水分,它们对于即将到来的“粉身碎骨”充满期盼,期盼着生命的又一次绽放。

期盼的还有我和妹妹。跑去看了好几回,总觉得那豆子没有多大变化。我们的期盼是对美味的渴望。

只有母亲并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屋外的雨还在下着,一时半会儿没有天晴的意思。况且她知道,磨豆花是急不来的。

终于开始磨浆了。父亲是主劳力,负责推磨;母亲是“艺术总监”,负责喂磨,以便掌握豆浆的成色;我和妹妹只作看客,眼巴巴望着那乳白色的豆浆从石磨周围的缝里挤出来,再顺着四周的石槽汇聚到石磨前端的出口,流进下面的水桶。

说笑间,浆磨好了。母亲早已洗好大铁锅,豆浆倒进去,开始烧浆。

屋外飘洒着冰冷的毛毛雨,空气里却荡漾着豆浆混合柴草的香甜味儿。

豆浆已经滚锅了,母亲没有急着过浆,她只舀一瓢冷水候在锅沿边。滚开的豆浆里浮动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她用手撩起瓢里的冷水时不时往泡沫上洒,那泡沫便神奇地渐渐消散。如此反复几次,才开始过浆。大盆上放一个木架,木架上放一只米箕,米箕上架一只竹篓,白纱布做的口袋就罩在竹篓上。烧好的豆浆一瓢一瓢倒进布袋里。水与豆子从最初的相逢到此时的分离,仅仅过了不到一个钟头。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它们已经完成了一次真正的水乳交融。

与豆渣分离后的豆浆被再次倒进大铁锅。满满的一锅乳白色,升腾起温暖的豆香。该是卤出场的时候了。

卤被倒进一只大粗碗里,再舀两小饭勺豆浆混合。母亲开始点卤。一只小孩手掌大小的白色饭勺顺着那一锅乳白色轻盈滑行,像在演奏一首古老的抒情恋曲。卤一点点溢出,淡黄与乳白的交融与分离瞬间完成,豆花绽放,摇曳娇嫩。再添一两把微火,那一锅诱人的豆花就开始在歌唱中舞蹈。

把米箕放上去,轻压,打去多余的水,用刀切块,就可以出锅食用了。鲜艳的油泼辣子拌上绿白小葱,再撒上炒黄豆作伴料。

豆花蘸油辣伴料的午餐,是我们一家忙碌半天的最大期盼。豆花的鲜嫩柔滑,伴料的麻辣辛香,在嘴里幻化成无上的美味,传递给舌尖,根植进记忆。

五、血脉

清晨,老屋从晨曦中醒来,万道旭日的金光穿过林间,将零碎的金色涂抹到老屋斑驳的泥墙上。

四围里,青砖碧瓦的四合院、粉墙朱门的小洋楼同老屋一起醒来。老屋已然是一位老去的乡间母亲,青砖碧瓦和粉墙朱门则是它的儿孙。老屋的“老”和儿孙的“新”,诉说着岁月的更迭和血脉的流向。

湖广填四川,老屋的主人——我的先人从遥远的川外来到此地。所有的人都累了,歇歇脚罢。然而这一歇就不想走了。不想走就把这里当家吧。于是开始建造自己的家园。先人并不富有,就地取材搭了十几间茅屋,算是家了;再向当地的富户租了几十亩薄田,就开始在这里繁衍生息。

老屋的格局极不规整,准确地说,是一个“撮箕”形的四合院。自我记事起,这里住了三大家:我们一家子住在撮箕口的一方,四爷爷一家住在撮箕底的一方,大爷爷一家则住在撮箕边的上首。这只是大致的情形,而事实是,整个四合院里三家人都是交错住着的。

其余的子孙们则早已搬出去,在老屋的四围里建起了自己的新家。也有走得更远的:成都、湖北、陕西、南京、深圳、朝鲜、沙特、美国……或工作、或定居……而他们却把自己的根留在了这里——川南小村的一所老屋。

这些老屋的子孙们,秉承着老屋的品格和先人德性,用各自不同的方式书写人生。不经意间,就成了一个故事、一种传奇。

时代需要人们远行。老屋大度而明理,将自己的子孙一个个送到更遥远的异乡,让他们怀揣梦想,身负重托,心系牵念,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老屋,则被它的子孙们以血脉流淌的方式藏在心灵最深的地方。

六、重逢

母亲打来电话,说过几天就搬家。我本来说回去帮忙的,但母亲说,大一点的家什都已搬进新居,现正在收拾一些零碎的东西,只等选个好日子,到新居生火做饭,就算正式搬家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放下电话,心里却说不出的凌乱,不知是因为失落还是留恋。整整一个下午,脑子里时时闪现的总是老屋曾经的样子:土坯墙,茅屋顶,掩映于竹林的枝叶间,饮烟缭绕,鸟雀欢飞……

再一次回家,再一次站在老屋的面前,它已是一片菜园。

曾经的拥塞忽而变得开阔。泥墙不在了,茅檐不在了,铺院坝的乱石板不在了,唯一在的是那一圈曾经作为地基的条石,经了雨水的冲洗,透着几分湿漉漉的陌生;没有了混合着石粉泥墙末儿的沙土,没有了撅着肥大屁股拱着沙窝儿的地牯牛,有的只是绕着那基石蜿蜒的篱笆,护佑着那一园子的碧绿葱茏;炊烟不在了,诱人的饭菜香味儿不在了,狗的狂吠鸡的啼鸣不在了,有的只是四围那依然“沙沙”响的竹林……

几只麻雀从竹林间跃下,钻进菜园,喳喳喳四处张望一回,又低头啄食几片碎菜叶或者青虫;忽又惊起,飞回竹林浓密的枝叶间。我知道,它们已然不是我童年的那些鸟雀。

儿子站在我身边,于他而言,这里就是一片菜园。

那是2005年的春节,除夕。我带着两岁的儿子回老家,午饭后去向我的老屋作最后的告别。从此再不曾去那片菜园。

老屋不在了,它只在我的心里。





本期点评1:

写不尽的乡愁

乡愁是寄给远方故乡的一封写不完的信。每当忆及遥远的故乡,那些温暖的回忆,就像一部永不落幕的电影,在脑海中反复播放。这样的散文读得人心里又暖又酸。

《老屋》带领我们走进的正是这样一段充满温情的时光之旅。作者儿时的家园——老屋,承载着他深厚的童年情感记忆。文章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老屋从崭新到破旧再到最终被拆除的过程。老屋虽然简陋甚至丑陋,但却充满了诗意和情趣:竹林、穿堂风、麻雀的叫声,平添了生活的宁静和美好;尤其是又丑又实用的茅檐,推磨做豆花的简单美好,在回忆中都显得尤为珍贵。和老屋相连的还有家族的故事,家族血脉的传承和延续:子孙们虽然离开了老屋,但他们的根和记忆依然留在这里。老屋虽然经历了变迁并最终消失,但其背后的家族故事、记忆和情感却是永恒的。这些永恒的东西构成了我们的精神家园和文化根基。

这篇文章的写法尤其有特点。不仅是语言,而是整体谋篇布局都富有诗意的节奏。每一章节读来就像一个独立的乐章:竹林、茅檐、地牯牛、磨豆花、血脉、重逢等等,既各自承载着乡愁的一个面向,又相对独立地成为一个母题,深化着文章的情感共鸣。

写不尽的乡愁,是无尽的思念。无论走到哪里,乡愁伴随着我们,成为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有乡愁为伴,无论处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都会生发出无穷的动力。


——王清辉(中国作协创研部副研究员)


本期点评2:

周而复始的土地

窗外的玉兰树,一夜之间,叶子全然黄透了。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多,这是我的第五个居所。我喜欢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窗外有树,有树的地方显得有生气又安静。对久居在高楼大厦里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很难得。今天有些阴,但丝毫不影响枝叶间的留白,像画,又像诗,让人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自从开始审稿工作以来,看了无数的“老屋”“老树”“老院子”。这些“老”会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诗歌、散文、小说,甚至还有图片。仿佛“老”和这种“怀思”已经固定成了一种美的形式,有些大同小异,无非是一种对时间流逝的感怀。但转念一想,对作者而言,这每篇作品都是他们最真挚的倾诉,便就不敢怠慢了。

《老屋》这篇作品,作者分了竹林、茅檐、岁月、炊烟、血脉、重逢这六个小的章节来写,每个章节侧重不同,但都是灵动的,又翻看了一下作者其他的作品,是了,原来作者善于写诗,难怪文字功底如此扎实,让整篇作品犹如一幅泼墨的中国画,浓烈又从容、精细不刁钻、虚实掩映、有的放矢。地牯牛的描写,由童趣横生写到谜一样的沙土的来由,石头在孩子们眼里何等坚硬,却被岁月静静地消磨成粉尘,这一动一静,不就是世间万法的浓缩和呈现吗?最后的地牯牛们变老,和对岁月的追问,让这文境落在了实处,有了敬畏,有了根。

“这百年老泥,是消肿化瘀的良药!”

这句话我深有感触,顽童时期,和小伙伴们挑战在各种崎岖路段奔跑,摔了跤,腿上蹭破了皮,哪有创可贴?就地抓起一把黄土,往伤口一按,没一会儿就好了。后来土地越来越少了,柏油、水泥、地砖,把土地都遮盖了起来,下过雨之后,没有了积水的洼,雨留不住,全部顺着平整的路面流到了井盖中。整个城市像是被洗了一遍,新而瑰丽。又忙碌着去迎接新的阳光。但我却怀念那在水洼里漂浮着的树叶,有的孤单一片,有的三两成群,还有那微微泛起的泥土味。人们只是时间中的过客,用尽力量打造了一个干净的规矩。但土地是周而复始的,并不会老去,你看那在墙角和砖缝处生出的野草野花,顽皮又坚韧,是了,这是多么新鲜,又是多么能荡涤腐朽。所以人们大可不必终日里一本正经,因为顽皮一下,心才不会老去。

《老屋》是一篇很好的散文,优美的文字又深藏有哲思。让人看了能够启发思考,对生命本源的思考。希望作者保持这种风格,继续创作,继续带给读者纯净的美,和脱离了教条、自发性的思考。


——刘家芳(中国作家网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