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与陶中看见曙光初生,从简与牍中读懂一脉相承。
西辽河一万年文化根脉、五千年文明史有着坚实的考古学成果支撑。文化序列前后相继,持续发展,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不间断的历史链条。
“悠久历史的连续性在西辽河文明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从万年之前的远古到上古、中古、近古的各个历史时期,绵延至今未曾中断。”内蒙古民族大学教授、西辽河文明研究专家工作站首席专家张铁男说。
日出西辽河,文明曙光里。西辽河流域的人民一代又一代承前启后,缔造了层层积淀、根系相通的文明成果。
微芒辐辏文明初萌
夏日,走进通辽市科左中旗舍伯吐镇哈民艾勒嘎查哈民考古遗址公园,一座以房梁为元素的大型雕塑映入眼帘,精美的陶器玉器、双环壕结构、榫卯式捆扎技术……
哈民遗址的发现揭开了隐藏数千年原始聚落的神秘面纱,也勾勒出西辽河流域古国时代的早期画卷。
“哈民遗址开启了五千年文明的尘封记忆,是新石器时代中晚期大型史前聚落遗址,距今约5500年至5000年,使科尔沁的地域历史实证足足地提前了1000年。”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吉平说。
特别令人震惊的是,这里出土的勾云形玉佩,同样出现在安阳殷墟妇好墓中,年代相距2000多年。
文物如一块块拼图,可以窥见文明的连续与统一。中国历史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刘国祥认为,这种文化传承足以彰显哈民遗址对后世文化影响的地位,也足以证明哈民是中心性遗址,是仅次于牛河梁的埋葬与祭祀中心。否则,哪有这种强势性文化因素一直影响到商代。
“这里出土各种植物种子81万余粒,其中农作物遗存有大籽蒿、粟、黍和大麻四种,还有磨盘、磨棒、斧、锛、凿、杵、锄等生产用具。”全程参与过遗址挖掘的哈民遗址服务中心主任董哲介绍。
文明的怒放,需要一片肥沃的土壤。事实上,在西辽河流域的许多史前遗址中,都发现了农业起源的痕迹,这也是文明起源的先决条件。
从兴隆洼部落到哈民古国,先民们叩石垦壤、刀耕火种,播下粟黍种子,主动参与到万物生长的进程中,并不断沿着西辽河大小川流播撒着文明之光。
通辽市扎鲁特旗境内的南宝力皋吐遗址,距今约4500年左右,已发现并清理新石器晚期墓葬395座,房址18处,出土陶器、玉器、石器、骨器和蚌器等各类精美文物1500余件。
墓葬中出土的人形孕妇陶壶、熊形陶器、猪首罐,造型精美、栩栩如生;骨冠饰、璇玑、多角形玉石质权杖神秘而古朴厚重,凸显出墓地的特殊规格和死者的尊贵身份。而玉璧、玉璜、玉饰等玉礼文化的浸润,礼祭天地,沟通鬼神,远古文明的火花在这里萌发。
西辽河流域作为多种文化的交汇点,出土了鼓、骨笛、埙、口簧、编钟、特磬等乐器,这些乐器与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乐器具有多样连续、互嵌共生等特性。内蒙古民族大学音乐学院副院长赵伟晶教授说,这些史前乐器作为西辽河文明中的重要元素,由远古而来,并依然带着中国音乐原始烙印,堪称中国传统文化的“活化石”。
变革融会,万流归宗。距今4000年左右,历史的车轮碾过了新槛,中华文明从满天星斗式的古国文明,进入由中原王朝引领的王国(方国)文明阶段。
在库伦旗博物馆,展柜中摆放的一对国家一级文物——金臂钏格外引人注目,与首都博物馆藏品的金臂钏(商代中期)形制相同,属于夏家店下层文化时期文物。迄今为止,西辽河地区发现的夏家店下层文化遗存已达3000余处。
红山文化之后,西辽河流域出现的最重要的文化就是夏家店文化,表明西辽河流域与中原同步进入了青铜时代。
这些都是远古文明的见证,闪耀着先民智慧的光芒。
微光之萤,汇聚则宏。半个多世纪的考古发现证实,西辽河流域孕育了久远深厚的史前文化。
从距今1万多年的上窑文化,到距今约9000年的小河西文化、约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约7000年的赵宝沟文化,再到距今约6000年的红山文化、约5000年的小河沿文化、约4000年的夏家店下层文化,这几种文化形态的发现地、命名地均在西辽河流域,为西辽河一万年文化根脉、五千年文明史提供了坚实的考古学学术支撑。
滔滔西辽河,从历史中奔流而来,传承着久远的人文血脉。这里肇启的史前文明源于涓微,广纳百川,不断汇入中华文明的浩荡洪渊之中,奔腾不息,奋力向前。
辉耀千年熠熠重光
历史上,西辽河流域一直是多民族共有的家园,从春秋时期的山戎、北狄,到战国时期的东胡、匈奴,再到后来的乌桓、鲜卑、契丹、蒙古、女真,各民族你来我往,交错杂居,文化上兼收并蓄,经济上相互依存,情感上相互亲近,或建立与中原王朝对峙的政权,或建立统一中国的王朝,在历史上留下了多民族共创中华的深刻痕迹。
位于通辽市奈曼旗境内沙日浩来镇的土城子城址和青龙山镇的善宝营子城址,是战国时期燕国到秦汉时期西辽河流域的重要城邑,两地相距40余公里。近距离的联结,形成了早期的城邑圈。
古老的城墙已成堆土,荒草丛生;城内外变成了片片玉米田,绿意盎然。奈曼旗文物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利用中心主任周伟东介绍,两座古城轮廓清晰,散布着大量战国和秦汉时期的陶片、货币、兵器、建筑构件等文物,证实了古城的存续时代和历史沿革。
善宝营子城址内出土了刻有秦始皇廿六年统一度量衡诏书文字的陶量等珍贵文物,证明统一后的秦朝在当时边远的北疆地区也毫无例外地实施了秦法,真正实现“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
“西辽河流域古国是红山文化,方国是夏家店下层文化,帝国是秦统一六国。通辽有红山文化,包括哈民都属于这个范围,夏家店下层文化奈曼旗也有,奈曼出土的秦量非常重要,说明秦统一度量衡是个标志。”在辽宁省文物保护专家组组长、辽宁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郭大顺先生看来,西辽河文明既是中华文明三部曲(古国、方国、帝国)的典型代表,也是中华文明连绵不断的实证。
岁月失语,惟石能言。透过这些文物,可以穿越千年历史烟云,看到那些被秦时明月照耀过的生命和时光,感怀历史延续、文脉流淌。
据了解,通辽市目前已经发掘发现了60余座规模不等的古城遗址,涵盖从春秋战国到秦汉辽元各个朝代。城址内外散落的陶片、瓦片等遗存,渗透着历史遗韵,记录着沧海桑田。
2024年3月29日,在苏州博物馆推出的“北方有佳人——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辽代女性文物展”上,陈国公主墓、吐尔基山女性墓等考古发现出土的珍贵文物,再现了辽代贵族女子的精致生活。
陈国公主墓、吐尔基山女性墓均在通辽市境内。
晨起梳妆,佩戴精美首饰;午间用膳,金杯斟满美酒;策马驰骋,配上华丽鞍鞯……陈国公主生活在辽政权盛极一时的圣宗时期,因此,该墓是辽代全盛时期墓葬的代表,可以从一个侧面折射出辽政权的繁荣和强盛。
3000多件随葬品中,最珍贵的当属陈国公主和驸马所戴的黄金面具。
黄金面具呈半浮雕状,只有0.05厘米厚,用薄金片锤击而成,共有33个小孔,起到连缀之用。面具无论是做工还是用途,都让人惊奇不已。
“从这些随葬品的豪华程度来看,充分反映了当时的契丹贵族已经承袭了唐代厚葬的习俗,这说明当时的契丹人深受中原汉文化生死观的影响。”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盖之庸说。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陈国公主虽然早已香消玉殒,但经历了千年幽暗的文物依然熠熠生辉,讲述着她生前的故事。
陈国公主墓是规格最高的辽代贵族大墓,通辽也正是辽代契丹人活动的核心区域之一。契丹著名领袖耶律阿保机在西辽河平原的龙化州建国称帝,开创辽朝。通辽市科尔沁区莫力庙苏木的福巨古城据考证就是当时的龙化州。
辽政权延续200余年,兴盛时期疆域辽阔,东面临海,西与西域诸国接壤,南接中原王朝,北为蒙古草原。契丹人承袭草原游牧文化,又受到唐风宋韵和西域胡风影响,呈现出开放包容、缤纷多彩的文化风貌。开国之初即宣布以中国传统儒学为治国之纲,自认炎黄之裔,向慕中原汉文化,崇尚中华法统,期望南北统一,并将辽王朝排列到后晋之后的中国正统发展谱系之中。
经历了自然环境的变迁、朝代治乱兴衰,西辽河流域的文化基因融入中华文明的发展长河中,也刻下不同时期文明的印迹。
薪火相传赓续不辍
走进通辽市博物馆,仿佛进入时空隧道,柔和的灯光下,一件件器物生动的造型,精美的纹饰,满身的锈迹,无声诉说着它们在光辉岁月的光芒和时过境迁的沧桑。
通辽市博物馆用馆藏5万余件文物藏品,诠释着西辽河流域尘封数千年的繁华过往,细数着悠远文明走过的漫长足迹。
博物馆研究室主任姜子强介绍,现有文物藏品中,一、二、三级珍贵文物近千件(套)。其中,新石器时代文物以红山文化勾云形玉佩为代表,南北朝时期文物以鲜卑金牌饰为代表,辽代白瓷佛、元代青花玉壶春瓶、明代万历款珐琅盘都是极为珍贵的文物,构成了通辽市多姿多彩的文化赋存。
元青花玉壶春瓶系国家一级文物,通辽市博物馆镇馆之宝之一,出土于库伦旗奈林皋白庙子村,为当地村民挖房基时所发现。瓶敞口,颈细长,广圆腹,圈足外撇。通高29.5厘米,口径8.5厘米,最大腹径15.3厘米,足径9.4厘米,整个器形挺拔修长,稳重大方,可谓是元青花的精品匠作。
玉壶春瓶创烧于宋代,在宋代定型并大量出现。历经宋、元、明、清、民国直至现代,已经成为了中国瓷器造型中的一种独特器物。
纵观历史,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很多重要元素,共同塑造出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石器、陶器、玉器、瓷器、青铜器、文字、壁画、建筑等各类载体和结晶,成为支撑五千多年中华文明起源、形成、发展并延绵至今的物质和精神坐标。
古韵悠远,人文荟萃。通辽作为西辽河流域的核心区域,积淀着文明精华,延续着文脉传承。
在这里,可以解锁哈民古国、南宝古国埋藏了数千年的谜踪,探寻燕长城、辽古墓、金界壕、元白塔、清王府铭记的历史记忆,聆听库伦三大寺的晨钟暮鼓……
素有“小五台山”之称的库伦三大寺,始建于清朝顺治六年(公元1649年),由兴源寺、象教寺、福缘寺组成的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总占地面积11.4万平方米,建筑面积9201平方米,是由清朝顺治、康熙、乾隆皇帝赐名的一大奇特的人文景观。寺内保留了石刻、彩绘、篆刻等众多的文物古迹,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科学价值、独特的艺术价值以及补史、证史的作用。
历史文物和文化遗产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基因和血脉。作为内蒙古文物大市之一,通辽市在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共调查登记不可移动文物2492处,居全区第三位;可移动文物78142件(套),居全区第四位。拥有号称“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文物遗址4处。
这一处处文物古迹从历史深处走来,成为了时代变迁的生动见证,记录着文明前行的演进历程。
文明若繁星,轮回罔替。秦、汉、隋、唐、宋辽金、元、明、清等历代王朝的古迹遗存,进一步深化了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传承性,见证了中华文明从多元走向一体的过程。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党委书记、副所长张国春在参加2023西辽河文化研讨会时表示,通辽地区丰富的考古遗存和文化遗产资源生动诠释了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从以哈民遗址、南宝力皋吐遗址为代表的西辽河流域史前文明到吐尔基山辽墓、陈国公主墓所反映的北方草原民族历史文化,丰富的考古材料实证了通辽地区一脉相承、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是中华文明突出连续性的重要实证。
一河跨古今,文明越山海。从一线清溪渐成澎湃巨浪,西辽河文明在延续传承中汇聚生生不息的力量。
生长在深厚文化积淀之上的通辽,将会赓续数千年文明薪火,承古拓今,散发出更加炫目的光芒。(韩继旺 郭洪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