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Paisley Park,灯光选了王子喜爱的紫色
家属越洋探亲,相隔半天的时差问我:“美国还有啥地方值得兜兜。”我没去过美国,凌晨一点钟回微信说:“我倒是蛮想去王子(Prince)的家里看看,他的故居叫Paisley Park,是一个赛过迪士尼的主题乐园,在明尼苏达。”家属很满意,说:“巧了,我正好想去明尼苏达。”我不响,继续在上海困觉。梦里没有王子。很奇怪,作为听龄超过四分之一世纪的乐迷,我不记得梦见过哪位音乐人,或者歌手。
上海人接触欧美流行音乐,曾经隔着巨大的时差。迈克尔·杰克逊登陆申城的文献记载晚至1985年,同年2月9日出版的《每周广播电视》在第4版有这样一笔:“为让您评介杰克逊的歌声,第五十七期《立体声之友》选播他的‘王牌’唱片集《颤栗者》中的四首歌曲。”《颤栗者》即“Thriller”,杰克逊的第六张个人专辑,发表于1982年11月,与上海的时差超过两年。王子的时差更加夸张,尽管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与杰克逊贵为北美乐坛的极地双子星。这与王子的音乐过于性感不无关系。爱情童话电影《漂亮女人》(Pretty Woman),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朱莉娅·罗伯茨泡在浴缸里清唱王子的金曲《吻》(Kiss),那个潮湿的镜头仿佛在冲印王子的形象。
王子的音乐以及这款造型对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有影响
罗大佑可能也是王子的歌迷,他的闽南语歌曲《火车》(1991年)犹如在王子铺设的音轨上飞驰,讲难听点,这属于搭顺风车。由于时差,我接触王子远比罗大佑要晚,听到他为电影《蝙蝠侠》(1989年)做的原声大碟迟至本世纪初。开场曲“The Future”扑面而来的并非未来,而是过去。总觉得这编曲熟悉。相似的情况还影响了我对黄安的评价。最早听黄安的《新鸳鸯蝴蝶梦》,源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电视剧《包青天》的热播,多年以后,日本组合神思者(S.E.N.S.)用一段发表于1988年的配乐让我陷入沉思。
还是罗大佑,他颠覆了我的时差观念。上述的借鉴例子都存在两年以上的时差,但是罗大佑有一首歌居然不满四个月。《爱人同志》,1988年12月发表,美国乐队简之瘾(Jane’s Addiction)的《山歌》(Mountain Song),同年8月发表,说真的,这感人的效率让我想起上海的报业,曾经,我们有“晨报”“晚报”,还有“午报”。
翻唱是上世纪的另一种时差。比如齐秦当年的“内地代言人”叫齐泰,苏芮的叫苏冉。由于市场上很难买到原唱的专辑,“代言”就有利可图,曾经在上海暗涌的“拷带”文化也植根于此。用空白磁带翻录原版专辑,或者挑选若干曲目拼盘,那些制作或贩售“拷带”的,一度受到乐迷追捧,被亲切地称为“拷兄”。要到1992年左右,大量音乐品种得到正规引进,所谓引进版,随后“拷带”就尴尬了,比音质,拼印刷,一败涂地。
苏冉的成就后来不亚于苏芮
那时候的上海很喧闹,因为流行音乐介入日常生活过于依赖实体唱片,街面随处可见音像店,赛过现在的咖啡店。唱片行这个概念太洋气,记得只有少数主营进口唱片的店面挪用,比如曾经开在复兴中路茂名南路口的“大陆唱片行”,东家是广播电台的DJ朱惠民,笔名大陆。当时上海流行啥歌曲,歌星新出啥专辑,在市区走几条街面就晓得了,任何音像店都在滚动播放热门金曲,闹哄哄地构成朝气蓬勃的都市之声。1997年,我住徐汇区,在南市区蓬莱公园对面读初中,放学沿着南车站路骑车,听见任贤齐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就晓得大兴街到了。大兴街短短百余米,当年除了国营新华书店卖引进版磁带,附近民营的音像店更善于用流行音乐招徕顾客。隔年,另一首现象级的金曲来自席琳·迪翁,而这种声音景观,如同她歌唱的泰坦尼克号,随着实体唱片的没落沉入海底。
《心太软》的流行也存在时差。1996年圣诞前夕,这张专辑在宝岛首发,口碑销量双重冰封,隔年,出品方滚石唱片授权南京音像推出引进版,长三角地区意外热销,好比台风登陆,逐步影响北方、内陆以及边远地区,拯救了任贤齐的歌手生涯。同为滚石旗下,早《心太软》半年问世的“Last Dance”,在大陆从来不是伍佰的代表作,直到2019年11月某电视剧播出,那种被热带风暴席卷的流行程度在全国几乎同步发生。近几年,每次伍佰发新歌,全国人民也是同步在不同的流媒体收听。
Last Dance所在专辑最早的引进版迟至1999年发行
毫不夸张地讲,实体唱片如今更像是偶像应援的周边,死灰复燃的专卖店似乎也在店招上刻意跟唱片二字保持距离。看看上海现在的唱片店怎么取名字。我原打算举几个例子,还就某品牌是否有中文名字向东家请教。但有业内朋友说:“能不提吗?”他们真是“爱你在心口难开”。看那些店名,一串又一串英文,主顾之间仿佛在对暗号。
中秋节,家属回沪团聚。离开美国之前她特地问我:“要帮你带啥唱片吗?”我说:“用不着。现在海淘老方便的,从下单、报关、上门,快递只要四五天。”她说:“美国人在本国网购,从下单到看见实物,差不多一个礼拜。除非你加钞票。”我心想如果王子在世,他发新专辑,我跟美国消费者同步在线下单,比拆箱验货的时差,本人未必就输。唱片业在流媒体时代的酸甜苦辣,看权威数据库Discogs就晓得了。王子最通俗的专辑《紫雨》(Purple Rain),1984年发表以来翻炒了将近四百个版本,如今,他的部分专辑迎来几十周年纪念只出一个通版。Discogs记录这种版本,产地(Country)一栏写的是全球(Worldwide)。
没有时差的地球村,关于流行音乐的故事,一切仿佛被蒸馏、提纯。想起童安格的那首老歌:
“爱与哀愁对我来说,像杯烈酒,美丽却难以承受。”
作者:舒明
文:王莫之图:王莫之编辑:钱雨彤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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