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在报刊网络中,中短篇小说数量众多,优质作品同样不少,为了将它们推介给广大读者,2022年,中国作家网特推出“优选中短篇”栏目。每月一期,以音视频形式线上连接,听专家学者分享各自阅读并喜欢的一部中短篇小说。
本期7位推介人为聂梦、黄德海、宋嵩、马兵、徐刚、何同彬、郭冰茹。
——编者按
本期推介作品
《三昧真火》 杜梨
中篇小说,《当代》2024年第4期,责编徐晨亮
《山坡羊》 包倬
短篇小说,《万松浦》2024年第5期,责任编辑张林
《老家》王方晨
中篇小说,《十月》2024年第5期,责编宗永平
《巴黎朋友》双雪涛
短篇小说,《收获》2024年第5期,责编吴越
《我们去乌斯怀亚吧》朱朝敏
中篇小说,《十月》2024年第5期,责编江汀
《看见盐柱的寻常一天》张怡微
短篇小说,《小说界》2024年第5期,责编徐晓倩
《下潜一百二十七米》费多
短篇小说,《上海文学》2024年第10期,责编徐畅
聂梦推介作品:
杜梨《三昧真火》
在青年作家杜梨看来,三昧真火是红孩儿、哪吒等修得正果前偏执性格的象征,同名小说中,她将其移植到主人公面对命运的漫长溽暑,痛苦、不甘、冲天而起的愤怒里。
《三昧真火》可以分为两个部分来解读。由阴暗发霉的衣柜所持有的,是姐弟俩沉重窒息的童年。肉体与精神的残缺,相互救助而不得后的渐行渐远,构成了两人竭尽全力想要逃离的部分。而成人后的欲念表达,以及重新来过天拳地脚的“喊山”“移山”,则被细化在通篇粗粝却直击内心的嘻哈唱词里。两个部分的接口是对抗性——躁动的事物如何在对抗中压抑和释放自我,标识着这篇小说的光点。通常我们熟悉的杜梨,是与动物、自然和古建筑在一起的杜梨。《三昧真火》中,杜梨将说唱文化、地域文化与古典文化揉为一体,大量的素材意象和类型的啮合,显示出她日渐精进的文字掌控力。与此同时,在逃离、自我建构等要素外,杜梨探询现实人心的触角在不断伸张。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将多年后姐弟第一次相见的“阿姊,好久不见”,安排在两轮不深不浅的揶揄厌弃之后,让“完美人物”退场、“中间人物”承担起救赎任务,以及要求歌词和故事的结局,都向着“杨柳枝,一点露,泼过这三昧真火,终得极乐”的方向而收束。这也许就是当下文学念兹在兹的,青年作家的成长。
黄德海推介作品:
包倬《山坡羊》
小说写的是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的男女,在一个特殊的机会重逢。他们之间情感的结束,并非出于自己的本意,而是因为某些因素的意外混合,心里自然有些遗憾。这次略显意外的重逢,让两个现在已经各自成立家庭的人,有机会陈述自己未尽的情义和承受多年的委屈。时日已过,过往的事情怎么可能三言两语讲得清呢,于是作品里多的是半含半露的对话,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试探,想一吐为快却不得不随时收敛的克制。后来,他们一起走出房间,去寻找当年见证两人私会的山茶树。寻找过程遇到的各种困难,慢慢把他们从准备相互倾诉的氛围里拖曳了出来,重新回到每个人置身的现实之中。有意思的是,这看起来什么也没有解决的重逢,通过不停的对话和寻找山茶树的过程,稍稍缓解了一点彼此的遗憾,把人生的底色略微调亮了一点儿。或许,这就是小说写作的意义之一?
宋嵩推介作品:
王方晨《老家》
“老家”是一个承载着复杂情感的词,它既包含着对故乡以及故乡的亲人的眷恋,同时又意味着要对这份亲情承担责任,甚至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小说主人公“我”就饱受这两种情感的纠缠,“我”的爷爷曾在战争年代为革命出生入死,在面临敌人搜捕的紧要关头,他把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托付给鲁南微山湖畔一位素昧平生的农村妇女,同时留下的只有自己的名字“王靖飞”,从此就不知所终。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父亲。为了报答养母一家和全村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他将自己被托付给的那个村庄视为“老家”,不仅在长大之后放弃了去寻找自己的生父,还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村庄的建设,甚至连考上了大学都不去上。村里人为这位获得了无数荣誉的模范树碑纪念,他“舍小家为大家”的家国情怀也从此成为主人公的家风,主人公“我”就是在这种家风的哺育下成长起来的。日后,“我”成了省城一个要害部门的领导。“我”始终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不为老家亲人的私事动用权力或是托关系,而老家的亲人也自觉地不去找“我”办事。然而,当“我”的小姑父因为经济纠纷而被人殴打,从小和“我”青梅竹马的小姑第一次向“我”提出要求,“我”又将何去何从呢?于是,就有了小说中那场“回乡之旅”。
马兵推介作品:
双雪涛《巴黎朋友》
主人公李默是一名记者,业余从事文学创作。他在互联网上认识了一位远在巴黎的女性友人,自称叫李璐。这位女性对于李默的创作给予了莫大的鼓励,而且她也非常了解李默的生活细节。这让李默起了好奇心,想远去巴黎一探究竟。在一位采访对象的帮助之下,他真的踏上了去巴黎的旅程。
像双雪涛的其他小说一样,《巴黎朋友》也有关于人物身份的悬疑和谜团。李璐是谁?她为何知晓李默的一切?她是否就是李默的生母?小说给了足够多的暗示,但又拒绝明确的答案。因为悬疑本身也不是小说的重心,而是带领读者进入一段有关往事与情感,有关亲情,有关孤独和交流的旅程的契机。小说写了两对母子关系,巴黎的果儿和远在北京的母亲,以及李默和他知所踪的母亲,两个母子关系都处在一种复杂的纠缠中,母子之间彼此爱护牵挂,可是受困于时代的情况和个人的选择,他们之间又保持一种事实上的疏远,带给读者复杂的情感况味。
徐刚推介作品:
朱朝敏《我们去乌斯怀亚吧》
小说通过多年之后的同学相会,引出主人公毛珠穆和路芙蓉各自的隐秘往事,因为每个人其实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一边是被设计的英雄救美引出的血缘之疑,一边是嗜赌成性的家暴男的意外身亡导致的亲情障碍,这些都构成了人物各自走不出来的心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小说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乌斯怀亚,这个在电影《春光乍泄》中提到的地方,是通往南极的最后一个陆地城市,号称世界的尽头。那里有个灯塔,是大西洋和太平洋交汇的地方,交汇相融的海水在世界尽头相融循环,由此实现了海洋的宽阔。然而,比海洋更宽阔的是人心。所以乌斯怀亚,给每个心有千结的人一个契机,因为在那里,我们可以面对自己,一切重新开始。
何同彬推介作品:
张怡微《看见盐柱的寻常一天》
这篇小说也许可以作为张怡微“机器与世情”系列的高校变体,或者藉此为一个新的系列命名:“学院炼狱工坊”。小说以一场高校的青年学术工作坊开场,然后唤起了林妮“沉潜的心声”:她与“那个人”欲说还休、不断回望的情感纠葛,从而呼应着题目中《圣经》罗德之妻的隐喻——沉溺在与某个人有关的情感过往中,永远无法自我觉醒,从而变成那个失去了自我的“盐柱”。她的写作整体上有一种奇异的学者写作的气息,融合着隐微的学术思维和小说思维,能够把知识、技术、身体和各种微妙的时代感、当代性平衡得极其严整、坚实、准确,使得文本显得特别值得信任。这篇以高校青年学者生存现状和学院症候为表征的作品,显然结合了作者自身的工作经验和生存感受,充溢着饱满的学术生活细节和女性真实、真诚的职业与身体痛感,青年力量和学术共同体瓦解的狼狈和心酸,触目惊心,但这一切仍旧不过是一个“背景”,小说中交叠和渗透着的那种浃沦肌髓的性别感受才是最终的旨归。
郭冰茹推介作品:
费多《下潜一百二十七米》
在洞穴潜水这项极限运动中,一百二十七米并不是一个有标志性意义的数字,也没有达到超高风险区,但是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女儿在下潜到一百二十七米的时候出了事,这个数字便成为她一直走不出去的刻度。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专注经营公司而忽略了家庭的母亲,自从丈夫离家出走之后,女儿也对她关闭了心门。母亲每天陪客户、谈生意,女儿则沉迷在各种极限运动中,满世界的徒手攀岩、翼装飞行。母女俩就像两条平行线,失去了交汇的可能。故事从母亲认领女儿的遗体开始,为了了解女儿的死因,更是为了了解女儿是个怎样的人,母亲开始学习洞穴潜水。在一次次下潜,在越来越接近一百二十七米,在亲身体验了一个个濒死的瞬间之后,母亲开始了解女儿,也开始恢复对生活的感知,可是那个教她认识了潜水,认识了她自己的教练,却在一个平时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深度上出了事。小说中,母亲下潜时的身体感受与她的记忆碎片相互叠加,现代人生存的窘境与困境也随之徐徐展开,小小的失误与生命的无常、最好的朋友与瞬间的背叛、无望的救赎与无法放弃的执念交织在每个人的生命历程中,往往是穿过了一条困守她的刻度线,获得了暂时的解脱与释然,还有下一条等着她,不管情不情愿。但是,正如教练在母亲身后一遍遍地喊:记住、为自己,那不断被穿越的刻度线才能真正昭示出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