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凤凰网财经综合自环球时报新媒体、凤凰网财经《财经连环话》
据路透社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当地时间10月28日,大众汽车集团总工会主席丹妮拉·卡瓦洛(Daniela Cavallo)表示,该公司计划至少关闭三座位于德国的工厂,裁员数万人,并可能缩减在德国的其他工厂的规模。报道称,这家欧洲最大的汽车制造商与工会的谈判已经持续数周,涉及业务重组和削减成本的计划,其中包括首次考虑关闭在德国本土的工厂。卡瓦洛28日在位于沃尔夫斯堡大众总部的最大一座工厂向工人讲话时称,削减成本的计划超出预期,涉及将部分生产转移到海外或外包给其他公司,“所有德国大众的汽车工厂都会受到影响。没有一座是安全的。”她警告工人不要将这种提议仅仅视为一种谈判策略,并威胁将中断谈判。报道指出,大众在德国拥有29.5万名员工,卡瓦洛没有透露具体有多少人会被解雇。不过,总工会同一天发布声明称,计划中裁员的幅度比预期的要大,还包括将全部工人的工资削减10%,并称此举“具有历史意义”。
2019年11月4日,默克尔在参观考察大众汽车集团的茨维考工厂时,曾强调“茨维考工厂是当前德国汽车工业及其未来的支柱。作为政治家,我们的任务是创建一个框架,让新技术创新能够站稳脚跟。”为支持汽车工业的转型,德国将原本将于2020年底结束的电动汽车补贴政策延长至2025年底,且将补贴金额大幅提升,并称将在未来2年新建5万个电动汽车公共充电桩,到2030年建成100万个充电桩,届时,德国将拥有700万至1000万辆电动汽车。彼时,没有人会质疑德国逐浪下一代汽车工业革命的勃勃野心。毕竟不论是机械工程的硬件实力,还是达索西门子欧特克领衔的工软市场,汽车产业立国百年的德国实力一向“遥遥领先”。但现实是,在2023年底提前取消了电动车购车补贴的德国,电动车销量遭遇了滑铁卢一般的溃败。默克尔探访的茨维考工厂当年只生产了23万辆汽车,不足其年产能设计的70%。大众汽车集团更是开始考虑关停产线、削减岗位。大众汽车首席执行官奥利弗·布卢默更是警告说,欧洲汽车工业处于“非常严峻的境地”。
恐怕就是那次默克尔要全力推动德国汽车工业转型的宣言前后。2019年11月12日,特斯拉的全球第四家超级工厂正式在柏林破土动工,彼时特斯拉还是戴姆勒前董事长口中“连车门都造不好,无法与德国的伟大汽车公司相提并论”的平庸企业。德国友商们可能还没意识到,一向在欧洲吃瘪的美国车企出了个怎样的另类,又将怎样颠覆他们的百年传统工艺。虽然对传统汽车工业造成第一波冲击的,是特斯拉一体化压铸技术的大规模使用,但这个技术其实并不新鲜。因为变速箱的壳体、支架制造上,德国汽车早就采用了相关工艺,只是没有过马斯克压铸整车的大胆设想。甚至电池和电机这些硬件制造工艺上的追赶,彼时在德国车企们眼里,都不是难事。真正困住“大众”们的,是特斯拉用软件“重新定义”的汽车制造。传统上来说,现代汽车最核心的电子元件就是ECU「发动机控制单元」,一辆传统汽车上,一般有约80个ECU,例如奥迪A8,线束长度超过6公里,几乎是基于分布式系统的复杂性巅峰,将子系统堆到了极限。而ECU 的软件都由供应商编写,在汽车内部ECU开发这种系统协作项目上,德国作为老牌汽车强国一直掌握着技术话语权,不但坐拥SAP、西门子、Software AG等顶级IT企业,欧洲排名前100的软件公司,德国更是占了一半。但在2020年,日媒的一篇报道隐隐揭开了特斯拉革命的序幕。当时,一家日本主要汽车制造厂商在对一辆Model 3整车进行拆解后,对其中央控制单元惊叹:“We cannot do it。”在Model 3上,一个集成式的计算模块和三个车身控制模块取代了近百的ECU控制器,线束长度仅有1.5公里。同时特斯拉基于Linux自行开发的车辆操作系统软件,能让发出的几乎每一条指令都由其控制,并通过OTA技术对汽车的车载app、人机交互界面甚至设备固件进行升级——巅峰时期的2022年,特斯拉一年进行了10次OTA,给用户都催出了“换代焦虑”。这就把传统车企们有时连接蓝牙都费劲的产品对比得十分笨拙。只在这种传统路径的惯性,让他们迟迟未能明白,“未来的智能汽车其实是一台承载着大量软件的四轮电脑。”
特斯拉员工手册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是特斯拉,我们正在改变世界,我们愿意重新思考一切。”他们能够大刀阔斧地采用一体式压铸、集中式电子电气架构等新技术,能够打造“芯片+数据驱动+中央计算架构+基础软件平台+应用软件”的“软件定义汽车”公式,还敢于大幅裁员,构建高度垂直整合的供应链。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大众们”用最齐全与尖端的汽车供应链体系构筑了最坚实的壁垒。苦心孤诣培育起来的各类零部件供应商不仅是他们最依赖、最宝贵的资产,更是他们得罪不起的“Senatus”——首席执政官也得罪不起的“元老院”。比如当年推动大众董事会为电动化转型投资70亿美元、创立了Car.Software专攻下一代软件研发的大众CEOHerbert Diess,就在2020年夏天被大众逐出了核心管理层。几十个ECU组成的控制系统又不是不能用,何苦去砸了那些靠组件吃饭的供应商及其员工的饭碗。在贯彻用更少的零部件与更多的软件,让汽车“更容易制造”的理念后,特斯拉在制造效率上与传统车企早已不是一个量级。传统车企要增加产能就得新建工厂,零部件功能集成的特斯拉上海工厂里,想增加产能只需要升级产线,那些依傍又拖累着传统车企的供应商们难辞其咎,也难独善其身。今年8月,以生产变速箱、底盘系统等产品而闻名的采埃孚宣布,预计在2028年底前将其德国员工人数从目前的5.4万人,逐步削减1.1万—1.4万人。加上大陆集团、舍弗勒和博世汽车等供应商领头羊,全球最大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商们未来裁员规模已超过2.5万人。护城河的“自救”,终究没能阻止它们被时代大潮席卷后的干涸。2022年,Beech IT 首席执行官Edward Lenssen曾发出警告,“如果德国汽车制造商继续保持现状,他们将从目前的芯片危机直接跨进软件陷阱。未来的智能汽车将是四个轮子的计算机,其软件数量是今天汽车的一百倍”。
2018年的达沃斯年会上,曾在苹果、微软、谷歌多个科技巨头履职高管的人工智能专家李开复断言,欧洲甚至无法参与人工智能比赛的“铜牌”争夺。
他将原因归于两点:欧洲没有风险投资企业家生态系统,缺乏创新;欧洲虽然有卓越的硬件和电信公司,却从未建立过任何成功的消费者互联网公司,社交媒体公司或大型移动应用公司,缺乏处理这些类型的软件和AI问题的经验。直至今日,这两点用来描述德国的企业仍然适用,德国的掌控着多个领域技术话语权的SAP、西门子、Software AG等顶级IT企业,往往依附于其强大的制造业。而类似于中美服务于海量用户的2c消费软件,在德国乏善可陈。总部位于德国的最大人工智能企业DeepL,主要用于提供文本翻译和写作工具,并在其企业策略上专门提过,其重点不是消费者,而是市场上的 B2B/企业机会。这就导致中美在数年的AI技术浪潮中诞生了一大批自动驾驶独角兽的同时,以汽车工业为先的德国却至今仍未拥有一家顶级自动驾驶公司。在智能化上进展的缓慢,直接导致了欧洲车企市场份额的巨额萎缩。直至今日,欧洲新能源车销售冠亚仍被Model Y与Model 3占据。而根据知名汽车研究机构Clean Technica发布2024年8月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情况,包括奥迪在内的欧洲品牌在TOP20中全部缺位;畅销车型中,仅大众ID.4一根独苗位列第17名出现在TOP20榜单里。但即便是传统车企里转型最快、在榜单上仍然保有韧性的大众,今年二季度的财报也十分惨淡:2024年第二季度营收为833.4亿欧元,同比增长4.1%;营业利润为54.6亿欧元,同比减少2.4%;全球销量为224.4万辆,同比下滑3.8%。大众、奔驰和宝马的市值,如今更是都只有比亚迪股票市值的一半左右。2023年,大众汽车集团包机派出数百名员工参加2023年4月的上海车展,进行实地考察,猛然发现,这个转向三电与智能软件的汽车“新四化”时代,似乎与原来有所不同,尝过智能机的甜头,没人想再用老头机。德媒刊文《德国正研究电子燃料,中国在研究未来》,称:“在2023上海国际车展,德国高管只看到了尾灯”。彭博社称,“与其他国际同行相比,德国车企在中国押下了重注,调动了更多资源以努力夺回市场份额。”2022年4月,大众表示将“首次邀请中国领先科技企业参与集团全球采购,进一步推动以软件为核心的战略转型。”随即,大众在中国组建CARIAD中国,迅速与地平线、中科创达成立专注于智驾和智能座舱的合资公司。其中斥资24亿欧元与国内芯片厂商地平线成立的合资公司,为其进入中国近40年以来最大的一笔单项投资。2023年7月,大众与小鹏汽车签订合作协议,向其投资约7亿美元,以提高大众在中国的智能网联汽车研发能力,奥迪则与上汽集团签署备忘录,此前传闻的奥迪购买智己电动化平台“靴子落地”。在当年10月,欧盟委员会发起针对中国产纯电动汽车的反补贴调查,随后,却是2024年上半年,德国对华投资创历史新高,达73亿欧元。大众汽车集团在合肥设立德国总部以外最大研发中心;奔驰与宁德时代合作,通过宁德时代的匈牙利工厂为其欧洲电动车供应电池 ;宝马与亿纬锂能、宁德时代合作投资匈牙利自建电池工厂;宝马集团新上海研发中心正式启用,这是除德国总部之外最大、最完备的研发体系;大众集团第二款PPE产品奥迪Q6 e-tron,则传言要搭载华为智驾软件……而这个情境,距离上海大众汽车引进第一辆SANTANA桑塔纳,不过四十年。当时,中国汽车产业在“市场换技术”的低位下艰难发展,上海生产的每一辆桑塔纳,零部件必须按照合同规定拿到西德去测试,由总部设在狼堡的西德大众公司认可。在彼时从业者的回忆里,有工程师曾用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来描述他们为桑塔纳配套的艰辛:“在盐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直到2012年,仍有网友感慨,为何中国汽车工业离德国那么遥远。中国汽车工业在产业转移与分工的微笑曲线上攀爬数十年后,也在某些方面成了技术溢出的“外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