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很期待，但还是第一时间围观了新鲜出炉的《巾帼枭雄》第四部《悬崖》。
哪怕不为黎耀祥、胡定欣两员原班大将，也要给面子缔造了一、二部的编剧张华标。
当年此系列第三部一反前作的凶悍战绩，直接从9分档扑成4.5，坊间归因一是叹惋灵魂女主邓萃雯的缺席，二则遗憾老牌编剧没继续执笔。
但显然，张华标的回归并没有给这个系列注入原有能量，黎、胡二人都是我心水的无线老台柱，可《巾帼》系列终究没能借尸还魂。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吗？
没了邓萃雯，就不会有四奶奶、九姑娘的爆棚人格魅力，她不在，哪怕阵容凑得再漂亮也是无解。
作为雯女死忠，我对这个观点当然很认同。
不过《悬崖》（拖着进度条）看不过三集，我便意识到女主人选并非此作的唯一问题，甚至不算一个大问题。《义海豪情》的震撼上演迄今已经十四年，这些年里女性意识经历巨变，因此女性作品也早已迭代数轮。
而吊诡的是，观念往前走了，那份女性的枭雄气概却不知去何处寻。
《悬崖》的基础设定，延续了IP“事业女强人x市井小男人”的偏好：
邓桂婵，上世纪20年代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银行大亨，十大富豪中唯一的女性，人称“七爷”。
柴十七，生意屡做屡败的一条老光棍，身份低微，胆小怕事，却颇有一番奇绝的鬼才。
这个组合，几乎就是第一部四奶奶x柴九的复制粘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怂男辅佐女主搞事业的经典故事线。
刚开始，《悬崖》也确实是这么进行的。
欠下银行大笔债的柴十七，当着全上海最凶的大姐头七爷的面直陈银行的问题，预言她的公司马上就要出大乱子。
不成想一语中的，被七爷赏识并纳为助手，加入她危机四伏的事业保卫战中。
刺激商战即将开场？
第二集开头，七爷就把枪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然后是第二次。
第三次。
TVB你是真阔了，现在自杀都能换三套造型，还是清一色的小香风。
还好这里只有第一次是真心想鼠。
后面则是柴十七把她劝回来后，提供的翻身妙计：
大意是主动向债主摆烂，说自己走投无路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倒逼他们出手防止银行破产。
更简单的描述是：耍赖。
手段无赖泼皮倒不是大问题，这种剧情换了九姑娘来，只会更无耻。
毕竟《义海豪情》的第一集，就是讲她如何靠趁火打劫的脏手吞掉了一家老字号银行。
它也叫“永业”。
但细节联动了，《巾帼枭雄》式女主的气节却断掉了。
不光是缺少了此前凶猛、自信的气魄。
你会发现，这位七爷连基本的独立都做不到，只能靠男主施舍一点智慧和灵光，否则任何一点打击都足以把她逼上绝路。
还记得四奶奶那句令人心为之一颤的“人是求生，不是求死”吗？
它亦被七爷继承为名言金句。
只是，你不知道她又凭什么拿这话教育别人。
耐人寻味的是，这么巨婴的女主，前半生到底是靠的什么才坐到这个位置？
难道是柴九上一世的投资回本了？胡定欣你这辈子算是投对胎了。
我看得出这剧对“枭雄”二字的强调。
七爷很擅长打嘴炮，尽管她并非黑道人士，还是把九姑娘那套恐吓艺术仿得惟妙惟肖，动辄要让人变浮尸，而全剧曾经最接近尸体状态的是她本人。
于是这些话无法掩饰，她只是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遇到事只识夸毗以求的大草包。
这款的人，莫说“枭雄”，连一般意义的“英雄”都不沾边。
至于“巾帼”？
不好意思，此作的恨女气息浓郁到让我想不通它凭什么挂上这俩字。
柴十七为七爷平息麻烦，正式加入银行，为她定制企业改革草案。
结果，遇到全女老员工的集体排挤刁难。
柴十七去向七爷告御状，反倒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何德何能？这是老娘的银行，你就得听我的规矩，惧怕我的高跟鞋。
凭啥？你是蔡健雅吗？
起先，我以为这是老一套的服从性训练。
因为柴十七和柴九一样都是满脑子奇思妙想，却偏偏自大狂妄之人，稍不控制就会闯祸。
在四奶奶这儿，对这种人才她会选择重用结合敲打的培养模式，不时给他些苦头尝，好磨炼他的性情和耐性。
柴九醉酒后狂言，米行里除了四奶奶都是猪猡，明明是毒唯式吹捧，却被四奶奶当众宣布扫地出门，好让他明白居功自傲的代价。
七爷呢，听柴十七讥刺她的全女班底全是马屁精、哈巴狗、无知妇孺。
当下她的反应倒是犀利：
人情世故掰得头头是道，还要求柴十七设宴道歉，摆正自己位置。
可没几日银行再生事端，她又恭恭敬敬地亲自上门求他出手。
答应的条件包括但不限于，让自己的心腹给柴十七当迎宾小姐，任由他在全体员工面前随意羞辱不爽的人，乃至代表自己清理门户，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当场滚蛋。
原来她不是有原则，而是见风使舵式摆谱。
昨天姐妹们才是我亲人，那我就呲牙护短；今天只有爹救我，那姐妹们受点羞辱也是难免的。
毕竟，她还得靠男主的谜之金手指继续开挂。
柴十七的人格魅力足以摆平上海滩的一切麻烦，资本巨鳄为了结识他可以放低债务，耍无赖可以摆平股市危机。
后来七爷被绑票，她身后那个控制上海滩命脉的恐怖家族都决定听他一人指挥，人命托付在一个外人身上。
柴十七宣布不给赎金，绑匪要多少钱，他们就悬赏多少缉拿罪犯，因为他确信如果给了钱绑匪就会立刻撕票。
听起来耳熟？
不过是拾四奶奶的牙慧罢了。
《悬崖》所关注的并非一位巾帼枭雄，而是女主身边的那个一夜飞升、横行无阻的中年废柴。
剧中的女性总是在困难中不知所措，蛮横但愚蠢，永远在等待先知一般的男性角色来骂醒她们。
谁还记得《巾帼枭雄》是一个大女主IP？
但在新剧这儿，你即可以听到对着女高管直斥“八婆”的恶毒。
也能看到各色潜意识的辱女。
连《义海豪情》那句大快人心的“吔屎啦梁非凡”，在这里也变成了女主特供的当面羞辱。
《悬崖》对女主角的诠释，是对“巾帼枭雄”这一主题的根本背离。
九姑娘我们此前专门聊过（点击回顾），且她这种黑帮大姐头的设定实在太鲜明，也不必再多解释。
这回我们就拿此系列开山作中的四奶奶来对比。
所谓“枭雄”，关联的往往是野心、手段和一股狠劲，这在九姑娘身上非常鲜明，但之于四奶奶却好像不太确切。
《巾帼枭雄》里最具女魔头气质的，其实是那位为给儿子争夺家产，阴谋算计、无恶不作的大奶奶。
退一万步讲，仗着家中黑道势力一身匪气的二奶奶，走过镖闯过江湖、护雏不要命的三奶奶。
乃至不在乎封建礼教，和男人一样无负担追求快感的欲女海棠。
这些角色，似乎每一个都要比相夫教子、为家庭奉献一切的四奶奶要更破格、更有阴暗面。
可别忘了，四奶奶最打破世俗教条的地方，并非她人格上的奇特另类。
而是，她是剧里众女性角色中唯一一个不倚靠任何人，能凭个人力量存在并生长的独立个体。
大奶奶是有枭雄气质，但她太过溺爱长子必文，乃至完全是为他而活而斗。
她的个人意志实在不强，于是最后随着爱子离世，她也走向了自我毁灭，在疯狂中失去了生命的指望。
其他角色也都类似，靠父兄，靠伴侣，靠子孙，她们在传统社会里只能紧紧抓住一个男性，以此来实现自己的价值。
四奶奶呢，她有一份宽容的大爱，能包容所有人，但她绝不会为谁而活。
在动荡的年代，蒋家在她的手里几近家破人亡，从一生的爱人蒋乔，到姐妹阿芳，最后是知己柴九，这些人一个个离开她的生命，她用尽全力也抓不住他们淡去的背影。
可是，她还是咬着牙，仅为了活着而活下去。
四奶奶的确没那么多“越轨”的行径，她的目标永远是米行和蒋家的安稳，故好似显得奉献精神大于个人欲望，不够独立女性。
然而，若非是一个足够独立的人，是不足以支撑这样大的家业的。
她和业界同行，和当地官员，和官员贵族，和起义军首领，乃至和黑道头子都能平等对话，不是因为她依附于任何人，而正是因为她是一个可敬可畏的、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立足的人。
独立是很难的，它意味着没有退路，没有人兜底，更意味着负责，哪怕是不可能担负的责，也要咬着牙硬扛下来。
无锡城中有蝗灾爆发的迹象，若不及时收割庄稼农民将颗粒无收，但提前收割又会损失八成的粮食。
只有四奶奶敢做这个主，号召全城一起收割，一切后果她来扛。
太平天国占领无锡，百姓饔飧不饱，军官给出条件，可以给百姓发粮，但条件是米行要有人当太平天国的官。
这是个危险交易，效忠太平天国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可一旦清兵反攻，服务太平军的人必然会掉脑袋。说是当官，实则就是人质。
也只有四奶奶敢当这个官，为了全城百姓的生存，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也别把四奶奶光看成救苦救难、永远善良温柔的终极圣母。
拿着两杆枪在大街上朝天射击，争夺话语权的是她。
为了拯救柴九，只身与黑道搏命，赌他们够不够胆连自己一起烧死的是她。
为不让家产落入大少爷手中，串联一家老小连夜卷走所有财物跑路的也是她。
“英雄”历来是个雄性含量更高的词汇，而四奶奶这样能和男性有同等权势的女性，在那个时代自然已是最大的破格。
由此叹她一句“枭雄”，实无什么不妥。
此时再反观那位七爷，都别提什么独立性、责任心以及越轨破格了，她甚至没有一套人起码应该有的健全价值观。
柴十七就真的是她缺席的那个爹，要重新教她是非对错、做人原则。
而她除了扯着嗓子强调自己在上海排老七以及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外，没有任何称得上品质与性格东西。
她的千言万语仿佛化作一句话：喜欢爸爸的大排行吗？
《巾帼枭雄》当年大胆去除爱情线，请时年43岁的邓萃雯出演女主，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但这一实验却收获了远超预期的收获。
因为观众潜在的、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需求被击中了：
我们其实一直在等待一位这样的中年女主，她出场时就是完全体，正处于智识与能力的巅峰，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说教和规训，明白自己要什么，也懂得如何争取。
这才是真正落地的爽剧，时间不是在剥夺女性的可能性，而是在培育一个无人可挡的可能性。
一位“巾帼枭雄”可善可恶，可心善可狠辣，可以慈悲如四奶奶，亦可以嗔怒如九姑娘。
但她必然是在生命中汲取了足够养分，将自己重新养育过一遍，自信能够一个人创翻地球的女人。
但如果她依旧幼稚、虚弱，只会虚张声势，甚至还有一身未开化的腐朽爹味，中女题材的价值何在？又有何脸面称“雄”？
很想搬一句四奶奶的名言教训后生，但忽然意识到，四奶奶其实没什么金句，她永远是行胜于言，大女主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巾帼枭雄》最后一个单人镜头，她望着夕阳含泪绽放出笑意，眼中那亮晶晶的东西即是希望，是历经生命最艰难的部分后，仍有动力独自向前的勇敢。
这种蓬勃的女性生命力，我们同样在九姑娘，以及钮祜禄·如玥眼中看到过。
这本是一丛令所有人敬畏的火苗，如今却再度被扑熄。
或许，从一个女人开始害怕“姑娘”一词所代表的羸弱，转而以“爷”来自居时，她就注定只能在他人的阴影下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