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评丨董振涛:越过洞庭路八百

编者按:“困而知之”是“田园宰相”王憨山常用的一方印,是他勉励自己在面对困境和挫折时,通过反思和领悟来获取知识和智慧的方式。正在湖南美术馆展出的“‘困而知之’——纪念王憨山诞辰100周年特展”,集中展出了王憨山生前创作的150余件美术精品和艺术文献,全面梳理、展示了画家的艺术历程和艺术风格。红网文艺同期推出系列名家评论,向老一辈艺术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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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憨山作品,《庄周梦蝶》。

越过洞庭路八百

——访田园画家王憨山

文丨董振涛

王憨山,一名默默无闻的画家,他四次走出乡梓洞庭举办画展,都引起极大的轰动——

1991年9月,王憨山带着一批作品冲进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展览馆展出,吸引了许多名家学者。诗人艾青坐着轮椅不请自到,他被那些既有传统笔墨,又富现代意识的作品感染了,竟然情不自禁大呼:“刘海粟来了没有”?!文艺评论家王朝阳听到《王憨山画展》轰动的消息后,打电话约这位“乡野村夫”到家中面谈……

1996年6月,王憨山被邀请到广州岭南画派纪念馆举办作品展,再次引起轰动。广州美术院为其举办《王憨山作品》研讨会,许多画家称王憨山的这次画展是“刮进岭南的一阵大风”。同月,《王憨山画展》从广州进入深圳,深圳报纸以“欢迎王憨山”的大字标题发表文章。展览期间,画商纷纷前来购画,王憨山连大画带小品只卖19幅,竟卖到24万元的可观价格。

同年9月,王憨山又接到台湾高雄画廊的邀请前去展览,画廊老板欲出高价全部买断他的作品,王憨山谢绝了……

什么样的画家?什么样的作品?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记者要寻遍洞庭八百里,采访这位王憨山。

记者在湖南打探了几天,终于在湘中一个小县——双峰,找到了王憨山。双峰这个无名小县出了不少美术人才,更为奇怪的是,在这偏僻的山乡里,竟有一部分人订阅《今晚报》。当人们听说是《今晚报》记者来采访王憨山时,都热情地围在车前,似在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宾。消息不胫而走,县文联主席闻讯赶来,县委宣传部部长、副部长来了,双峰报社总编也来了,随着一批书画爱好者还来了几位其他干部……双峰县沸腾了,这里的人们对记者来访他们心中的“画神”,表示了崇高的敬意和极大的热情。

王憨山,人如其名。老人70多岁身体健壮高大,憨厚朴实,不善言辞。对记者的突然来访不知所措,只是憨笑。他的一些情况,还是文联主席朱剑宇先生介绍的。

王憨山一生多坎坷,他教过书,当过兵,1953年秋回到双峰,一直在县文化馆做美术工作。在后来几十年中,他有9年呆在“五七干校”。1980年,他退休还乡,隐居乡村,每日朝涉青山,暮宿瓦屋。流连于山花野草,嬉戏于虫鸟鱼鸡虾。他自画自赏,自娱自乐,倒也清闲。

1984年他所居住的龙田乡要集资办学,有人鼓动说:“王先生,你画的画好,何不画些给我们去卖,兴许能卖几个钱呢!”王憨山听后,一气儿作画300幅,结果卖了24000元,这在当时已不是个小数。学校建成了,王憨山在双峰民众心中,成了了不起的画家。

1987年5月,为检验自己绘画成果,王憨山背了两麻袋画卷,诚惶诚恐地在湖南师大美术系举办了首次个人画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画展获得意外的成功。报纸、电视都做了新闻报道。湖南、广州两家电视台联合录制了电视专题片——《花鸟画家王憨山》,在中央和一些省市电视台播出。尔后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一本《王憨山画集》。

正当王憨山要顺利地走出湖南时,再想达到自己的理想就不那么顺利了。人们爱扶植弱者,当你真要强起来时,就不容易得到帮助。王憨山在艺术上是强者,在处世能力上则很弱的。人的思绪啊,就如那八百里洞庭,至若人和景明时,一碧万顷;待到霪雨霏霏,连月不开时,则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管什么鸿鹄、燕雀,统统锁在八百里之内。

好在王憨山甘于寂寞,乐于田园生活。他有一方大印,镌有“田园宰相”四字。这是他心灵的写照。只有自然与艺术是他的皇帝,笔墨纸砚、鸡鸭鱼虫是他的居民。他可愤世嫉俗,悠哉游哉于田园里、墨池边。

王憨山的画凝重精炼,因为他崇尚中国传统绘画的法度。他每创作一幅画时,都多次调整章法,真可谓“惨淡经营”。他讲惟此才能放胆落笔,狂放处不离法度,精微处不失纤细。他讲用墨要给足,色也要给足,给足才有分量。因此王憨山的画又有许多直率、朴厚之感。

王憨山的画极具现代意味,他的画讲求形式感。他认为发展中国画不是一句空话,要真的去探索。要在继承的基础上求发展,否则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重要的是食古要化,化从何来?观察生活。为了观察生活,有时看鸡斗,他一蹲就是个把钟头。有一次去长沙,他到太平寺火车站上车,正碰上两头牛斗架,牛斗得难解难分,他看得如醉如痴,等看完了,火车早已开走了。王憨山讲:“师造化是为了出造化,师大家也要出大家。不能单纯玩技巧,要有自己独到的发现,你的画就是你的话——你对世界的解说,这也许就能够出新了。”

王憨山的画充满文人画的气质。他作画便题,他将几十年的喜怒哀乐运于笔端,把一切心言胸语现于绢楮。王老不善谈,但他学养很高,很注重读书,“二分写字,二分画画,六分读书”是他的座右铭。他学过许多学前人书法,最后选了金冬心,这种曾被人讥为“漆书”的体法,配在王憨山的画中,更显得作品完美。

记者在王老家中得见他画的虾,四条屏中数十只虾各具态式,张力很强,有的虾透视很大,给人以弩躯待弹之感。其中一幅题曰:“由来将相本无种,虾入龙宫便成龙。”这不能不说是他当时的一种心境。在王老先生的画题中,还有许多催人奋斗的上进的绝好诗句。

浏览王老的百余幅作品,其中不乏表现麻雀飞越洞庭湖的题材。在双峰民间,有“洞庭湖里的麻雀”之说,意为:在飞越洞庭湖的麻雀中,有的身单力弱葬身湖底,有的陷于迷途困在湖中,有的则劈波斩波飞出洞庭。王憨山将展开艺术的翅膀,凭着坚韧的毅力,飞出八百里洞庭,飞向全国,飞向世界!

(原载天津《今晚报》1997年6月5日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