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一只鸟儿
文/何田昌
多年前置办“茶人悦舍”工作室时,特意在门口空坪上凿洞,不疏不密栽下三株桂花树。几年下来,桂花树成活了,长得越来越茂盛。不光季节到来时有桂花馥郁浓香,平常时日也可遮荫挡风。
慢慢的,更是不时有几只鸟从或近或远的另些树上飞来,栖息枝叶间,还筑上巢,婉转啾鸣从此不绝于耳。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郑板桥家书里的一段话: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颜面漱口啜茗,见其扬翚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
遐想间,发散的思绪却又蹦出《庄子·秋水》里那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拿将过来,以之说鸟:人是人,鸟是鸟,子非鸟,又安知笼中鸟是苦或乐呢?
鸟儿和人一样,从来就不可能有绝对的自由,在林中归自然统治,自然法则的力量也是严厉、粗暴而不可测的。迅雷烈风,雪刃霜刀,或枭隼利爪,蛇虺毒牙,时时处处都有危险。如果稍微高调一点,当了出头鸟,还会成为猎枪和走狗的目标,那就更危险了。而同类中被笼养的鸟儿,则不一样,不仅安全有保障,自来食也绝无有愁。从此意义上讲,鸟笼者,鸟儿安身立命之乐土也。小鸟居于其中,不时引吭高歌,与“自由飞翔”的那些同类比,谁比谁更快乐呢?
又想起读到过的一则故事,说有监狱里犯人偶然逮到一只鸟,用线绳拴着鸟爪子,让鸟带着线绳,在监舍里飞来飞去取乐。几经折腾,鸟似乎有了“经验”,知道飞不远,“扑棱扑棱”飞一下,不等线绳绷紧,就折飞回来。后来,那人解去绳子,用一截小塑料管套住鸟嘴。喂食喂水时,把塑料管取下来,喂好了,依旧套上。时间一久,小鸟也许觉察到没了线绳牵绊,飞到开得高高的小窗的窗梁上,往外看看,愣一会儿,飞了出去。后来小鸟习惯了,不时飞上窗台,从栏杆里飞出去,饿了渴了,再飞回来,等着人给它喂水喂食。某日,小鸟飞回来吃食时,狱友们惊讶地发现,原本套住鸟嘴的塑料管,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有朋友N君,是公认的很有爱心的那类。不久前,恰在自家没关严实窗的阳台上,她发现也落进一只受伤的雏鸟。救助这只小鸟,尔后便是她第一等大事。为稳妥起见,她一边施爱于这只鸟,一边还在微信群里讨教方法。精心呵护之下,小鸟一边痊愈一边长大,不经意间就可在家里飞上飞下。N君与几位茶友一阵讨论,还给小鸟取了个很吸粉的名字——“奥利奥”。从发在微信群里的照片可见,她家厅堂里环形吊灯的灯架成了奥利奥偶尔栖息之所,当然,低处的画案和茶台也是。
因了持续高温,酷暑难耐,好几天不想出门,待在空调边上依然心燥不安,道友们自顾消暑,各求安好,少有相聚。奥利奥的话题,大伙儿自然说的也少了。直到盼来一场台风捎带而来的大雨,天气凉快起来,又有了底气在朋友圈嘚瑟“畅享盛夏双牌22度清凉”,彼此间的互动也日渐多了起来。突然,N君在微信群里说要放飞小鸟了。我有些意外,问了一句:“不是一直担心它习惯了被喂养而不再适应自然里的生存么?”
“每一种动物都有本能的。况且台风也过去了,希望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我打开窗户让它自己飞出去了。它振翅一飞之后,落在阳台对面的围墙上待了好一阵,最后飞向小区外靠山边一棵大樟树上。樟树上好多好多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唤,有的飞起又落下,像是都在欢迎奥利奥呢。”
这个消息,引起群里友友们小一阵的讨论。
“那天与奥利奥有一面之缘,看着它学会自己啄食,终于成就了它今日的自由回归。但没想到我与它仅有一面之缘。”
“聚聚散散,皆是天意,随缘就好。”
“放飞一只小鸟,未尝不是放飞我们自己。”
见大家有伤感,也有释怀,我遂插一句:“尽管放心让它自由去飞吧。每种生命形态,都是在大自然一个大链环自己的节点上,这是天选的,自有定数”“人类并不知道鱼和鸟的乐或不乐,概因我们听不懂鱼的腹语和鸟的啾鸣与呢喃。而奥利奥听得懂鸟妈妈呼叫,它会很快回到鸟妈妈身边去的。”
微信群里,朋友们顿时不再接这话茬,而是接龙似的用大拇指点了一长溜的赞,也有人发的是祈福表情包。只有N君补了一句:“阳台会为奥利奥留半扇开着的窗。”
何田昌,瑶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毛泽东文学院首届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著有散文集《潇水清清永水流》《潇水涟漪》《潇水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