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端新闻首席记者 张逸菲/文 记者 何玉帅/图
影视剧作品中，总将精神病院的环境渲染得阴森恐怖：入院病人如同待宰羔羊，犯下错事，就有电棍大棒“伺候”。
现实中，狠辣的惩罚手段并不存在，医生护士被打反而是日常，他们甚至还能成为病人心中比家人更信任的存在。
走进病院
在郑州市第八人民医院瑞民街院区，五个重症病区均为封闭病区（包括一急诊重症病区），位于住院部四到七层的四个病区中，男女各两个病区，每个病区各占一层，格局一样。各病区医护人手一套钥匙，进入病区大门，走过餐厅，还有一道门，里面就是病房。
每次开门进入病房后，七病区护士长张俊峰都会与病房内的护士共同确认是否锁好了门。
在进入病房的走廊前，有一片活动区，左侧为新入院病人的观察室，护理等级为一级。门口有张小木桌，一位男护士坐在桌前值班。张俊峰说，新入院的病人病情还不稳定，护士最少要15分钟巡视一次，待病情控制平稳后，再转入二级护理的病房。
右侧为约束隔离室，里面有4张低矮铁床，黑色的约束带穿过床架，整齐地铺放在蓝色床单上。靠门口的床上躺着一位年轻的男性患者，身材高大，他的手脚被约束带绑住，闭着眼自言自语，并时不时冲门口大喊。
张俊峰介绍：“这是新入院的病人，患有精神分裂症，病情不稳定。所以需要使用约束带。”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第四十条规定，精神障碍患者在医疗机构内发生或者将要发生伤害自身、危害他人安全、扰乱医疗秩序的行为时，医疗机构及其医务人员在没有其他可替代措施的情况下，可以实施约束、隔离等保护性医疗措施。
在郑州八院，如果要对患者采取强制约束措施，医护会根据紧急情况进行处理。张俊峰说：“病人殴打另一位病人、病人打骂医护，视情况不同，我们可能采取安抚、叫保安协同约束等措施，但都会开具医嘱，告知病人家属。”
医护被打
在精神病医院，医护被病人打骂，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
“在重症病区工作的所有医护都挨过病人的打。”六病区副主任、主治医师邵玉单对顶端新闻记者说。
精神病区医护被病人打伤
邵玉单向记者展示自己的手臂，上面不少抠挖伤留下的疤。一周前，他还被前来咨询入院的病人在值班室打了一拳。“被打了还必须迎头上，要把病人约束住，担心他再伤人伤己。”
约束病人时被压变形的纸箱还在墙角堆着。“部分殴打发生得毫无征兆，根本无法预料。”邵玉单说，“精神病院的医护不好做，压力大，我刚上班时，因为对环境和病人情况不了解，有些恐惧，一度溜着墙边走。”
张俊峰说，护士每天与病人接触时间长，挨打的频率更高，即便是女护士。“病人病情发作时，可不管前面是男是女。”
郑州八院主任医师张中发还记得人生第一次被患者打，是刚从医不久，他怀着医者仁心和对弱势群体天然的同情心，悉心照顾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给他买衣服、陪他聊天。可就是这位平时相处得十分要好的病人，某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将刚打好的一碗热稀饭，扣在了张中发的兜帽里。“事后问他，他说看到我跟另一个人说话，认为我在向别人说他坏话。”
另一次被打也毫无征兆，张俊峰恰巧目睹了全程。在某次早上例行查房时，一位平时张中发十分照顾的病人，突然上前左右开弓，以极快的速度扇了张中发两个耳光。事后查明，该病人想要出院但未达标准，遂开始妄想，“他认为张医生串通了他姐姐，不让他出院”。
多重角色
没仇没怨，无故被病人辱骂殴打，怎么还能平心静气地治病救人？
打人再厉害的病人，在健康面前也是弱者。张中发说，重症病区的病人，按患病种类划分，大多有精神分裂症、双相情感障碍、躁狂症、抑郁症等等。工作多年，医护们早已对被打习以为常，他们知道，病人出现打人的行为时，通常是被症状支配，“那时的他们并不属于自己”。
张中发说：“病人在医院时，医护的角色是集照料者、班主任、心理咨询师等角色在一起的总和。治疗病人就是我们的工作，康复是目的，甚至可以说，被打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治疗过程中，医护必须扮演好每一种角色，小心谨慎，任何一种角色职责一旦出现疏漏，都有可能影响病人的康复。”
而当医护将各种角色完成好后，收获的是病人和家属最珍贵的信任。
医护日常负责病人生活起居
七病区值班室，张中发刚结束查房，水还没顾上喝一口，手机就响个不停，电话那头多是出院病人家属咨询如何调药。即使上午不坐门诊，值班室的门也开开合合，以复查的老病号居多。“有人病程很长，甚至有人一家三代都患病。”
病人方静（化名）拿着报告单进来给张中发看，她年纪轻轻，患病已超5年，自从找张中发问诊后，病情控制得比较稳定。复查结果不错，方静心情也好，她热情地与张中发聊着近况，谈起工作时领导对她的照顾，和男朋友对她的体贴，“他跟我求婚了，年底结婚行不行？”
刚送走方静，病人张博（化名）又在妻子的陪同下看望张中发，人未到声先至，张博声音洪亮，身材高大，状态平稳，看不出是一个曾患严重精神分裂症的病人。他告诉张中发，今天是时隔一个月来门诊打控制病情的长效针的日子，“最近状态可好，真是谢谢张大夫了！”
医院每周会组织病人到院内休闲活动
信任无价
罹患精神类疾病的患者，治疗中的依从性较差，不能按时服药，病情极易反复，张中发和所有同事一样，实在不愿看到“老面孔”们反复就医。所以，每当看到或者听说病人恢复得不错，并衷心对张中发表达感谢时，“是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五病区护士长史丽管理女病人的护理工作，只要有新病人入院，她都会与同事们仔细了解病人病史。
相比男病区，女病区更整洁。午休后，正值洗浴的时间，女病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放松休闲，打牌、聊天、看电视。患有躁狂症的黄洁（化名）比旁人更开朗些，她带头跟史丽开着玩笑，气氛友好。
史丽向顶端新闻记者介绍路过女病人的情况，她说，病区的医护们已经对病人可能出现的打骂习以为常，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十分可怜，特别是女病人，有人在幼年时曾遭遇性侵，有人成长在不完整的家庭，有人遭受过校园霸凌，有人工作生活压力巨大……“换位思考，患病本身就十分痛苦，我们的目的是帮她们减轻症状，尽早回归正常人的生活。病人情感丰富，医护对她们的尊重，治疗和陪伴，她们能够感知，在建立信任感后，后续的治疗工作更好开展。”
被打过的医护，基本都能在病人病情稳定、症状被控制后，收到病人和家属的道歉。甚至在治疗过程中，关心和陪伴的医护成为病人心中如家人一般的存在，让病人无比信任。
医院每周会组织病人到院内休闲活动
“医护毕竟专业，还能提供正向的情绪价值，这些很有可能是病人出院后所处环境不能给予的。”史丽说，“病人症状缓解，对我们医护产生信任感，信任无价，不就是我们这份工作的价值所在？”
来源：顶端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