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清至今，《双鹤铭》字帖在书法界拥有很高的地位，是诸多书法家及书法爱好者“临池必备”的摹本之一。
《双鹤铭》中的“生并栖兮中林，死同穴兮芳岑”一句，描绘了鹤在生活中的亲密关系，也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和生死相依的情感。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鹤有“一鸟之下，万鸟之上”的传说，各朝代文人墨客都曾用鹤的形象来表达高洁、长寿和忠贞。在古人眼中，鹤对爱情的忠贞是其被倾慕的原因之一，人们认为，鹤类在确定伴侣后，便不再更换，无论生死都忠贞不渝。
但近日，四川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冉江洪教授课题组所作的一项科研调查显示，生活在若尔盖湿地自然保护区的黑颈鹤出现了“不忠”行为。
在课题组为期4年的样本中，黑颈鹤“婚内出轨”比例达到了惊人的“100%”。
鹤到底是不是“一夫一妻”？
人们常说的“一夫一妻”在生态学上被称为“单配制”。而在鸟类中，单配制的鸟类占比高达90%。
绝大部分鸟类都是“一夫一妻”，为什么古人偏偏认为鹤类忠贞？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李忠秋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或许有以下三点原因：
1.鹤类体形普遍较大，相比其他鸟类更容易观察到。
2.鹤类具有迁徙的习性，所以在越冬地和繁殖地可以固定观察到。
3.鹤类寿命普遍较长，相比其他鸟类更容易长期观察。
“很多鸟类都是一夫一妻的，但是人类可能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飞走了死在外面都有可能。但鹤年年回来，每次都是一对一对走，一对一对回来，其实古人也分不清楚走的那一对和回来的那一对，到底是不是一对。”李忠秋说。
冉江洪课题组成员、四川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生李雨航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称，单配制鸟类往往伴随着很高的巢位忠诚度。这种忠诚度对繁殖成功有很多好处，比如增强亲代照料、维持社会地位、减少寻找新配偶的精力等。
“但事实上，许多单配制的鸟类实际上会进行婚外交配，这一策略在塑造鸟类交配系统的同时也通过影响繁殖成功和后代的遗传多样性驱动着性选择。”李雨航说。
冉江洪课题组十余年来，在若尔盖湿地进行黑颈鹤遗传多样性的研究工作，摸清了若尔盖黑颈鹤的数量与分布、巢址生境选择和巢址利用模式，以及放牧对黑颈鹤影响。课题组的多项研究丰富和完善黑颈鹤的基础生物生态学资料，为实现黑颈鹤保护与当地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提供基础资料和决策依据。
黑颈鹤 图/受访者提供
李雨航表示，作为典型的单配制湿地鸟类，黑颈鹤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被认为是高原湿地的代表性物种。在黑颈鹤的繁殖季节，它们会形成稀疏分布的繁殖对，这暗示了一种由于较低的繁殖密度而可能存在的较高配偶忠诚度。
黑颈鹤所具有的特性，比如长寿、强领地性和父母投资均衡等，都将该物种指向了较低的婚外受精比例预期。
近期一个研究显示，黑颈鹤的近源物种沙丘鹤存在着较高的配偶更换和婚外配的现象，这让冉江洪课题组产生了好奇：“黑颈鹤会不会也……出轨了？”
反正已经在研究黑颈鹤了，不妨通过遗传学手段对其野外繁殖种群分析一下。通过4年的观测、采样、研究、分析后，结论令人大为震惊。
没有一对“忠贞不渝”
距离成都约600公里的若尔盖湿地自然保护区，是中国第一大高原沼泽湿地。四川若尔盖湿地黑颈鹤重要栖息地曾在2023年入选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公布的第一批《陆生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名录》。
该地区冬季气温可达-10℃以下，夏季则会偶发大风和冰雹，年平均气温在1℃左右。这为研究黑颈鹤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较大的考验。
与此同时，由于黑颈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科研人员也不便通过捕捉安置GPS定位器等方式对其进行研究。
好在想要研究它是不是“出轨”了，只要有一两根干净的羽毛和几片刚破的蛋壳就足够了。
“我们的采样人员，每天都要从考察站出发，徒步一两个小时抵达观测点，对其进行观测，当发现有小鹤破壳后，要以最快的方式接近巢穴取走蛋壳碎片，因为鹤属于涉禽，巢穴一般筑在湿地岸边干燥的区域，所以我们需要穿上涉水裤徒步进入湿地。冬天在水里泡着，条件着实艰苦。”李雨航说。
对黑颈鹤巢进行采样 图/受访者提供
在2017至2020年的四年间，冉江洪课题组通过采集黑颈鹤巢和巢中DNA样本数据，利用13个微卫星位点进行性别鉴定和个体识别，通过同胞分析重建了家谱、计算了繁殖群体内的亲缘系数，结合巢位信息和遗传数据估算了巢位忠诚度和婚外交配的可能性。
李雨航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称，被记录到至少两个繁殖季后代数据的巢上，至少有一只亲鸟，在后续季节返回的概率为100%。雄性和雌性的巢位忠诚度分别为100%和71%。
但在同一繁殖季被记录到有两枚卵的巢中，婚外受精卵的比例为16.6%。记录到至少两次繁殖行为的七对繁殖对中，没有一对在整个观察期内始终保持对彼此的忠诚。
由于观测条件和科研手段的制约，课题组无法判定黑颈鹤“不忠”源于“丧偶再婚”还是“主动出轨”，尽管黑颈鹤表现出较高的巢位忠诚度，但其交配策略中仍存在相当的婚外受精比例。
这个结论让课题组的成员感到惊讶和兴奋。
证明鹤类“不忠”，不是目的
在李雨航看来，课题组偶然发现的黑颈鹤“出轨”，虽然结论令人意外，但这并不是这个研究的目的和真正的价值所在。
“我们研究这个项目的核心在于巢位忠诚度，通过研究我们发现黑颈鹤表现出了很高的巢位忠诚度，这对于未来的研究和相关保护措施都是有价值和意义的。”李雨航说。
黑颈鹤保持较高的巢位忠诚度，就对于栖息地的保护提出较高的要求。当其繁殖栖息地因人类活动加剧、气候变化等因素发生剧烈改变时，鸟类意识不到这一点仍会返回繁殖地，这就会导致其繁殖率下降，同时带来生存率下降。
对于巢位忠诚度较高的动物，就需要额外去保护它们的繁殖栖息地。“相比起其他繁殖相对灵活的鸟类而言，黑颈鹤对于巢穴的选择明显较为保守，这才是这个研究的核心价值。”李雨航说。
黑颈鹤的巢 图/受访者提供
冉江洪课题组多年来在若尔盖湿地针对黑颈鹤遗传多样性的研究，持续监测黑颈鹤物种的健康程度，也是其可持续的程度。当一个物种遗传多样性过少，就会面临灭绝的风险。
此次课题组通过计算种群中所有个体之间的亲缘系数，发现所有亲代配对的亲缘系数均为零，即它们之间不存在亲缘关系，说明这些个体在遗传上互不相关。该结果说明黑颈鹤形成的松散繁殖群体并不是基于亲缘关系，而是独立于遗传关系而建立的。
这说明监测地所在的区域，黑颈鹤物种可持续程度较强，物种处于健康的状态。
据了解，四川省多年来一直在持续加强包括若尔盖在内的已有黑颈鹤保护区的建设，提高保护管理能力，若尔盖湿地区域也在积极试点建立国家公园。近年来，湿地恢复、保护工程也在持续开展。
与此同时，冉江洪课题组的工作并没有因此而结束，针对黑颈鹤的研究也仍然在进行中。
至于鹤类“不忠”，也仍然需要更多的样本和研究去继续证实。
作者：胡克非
编辑：胡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