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2024年的中文说唱,活在脱口秀里。
哈哈曹在《脱口秀和他的朋友们》讲自己的哈圈经历,总结了两点。学历高弄不好,freestyle光会押韵。原本剑拔弩张的地下battle,结果像搞笑节目。《喜剧之王单口季》最终夺冠的付航,第一期就搞说唱段子。搞嘻哈的表弟叫奶奶OG,哄得老人立马给红包。他去听说唱,听到炫富歌词就特别愤怒——凭什么你开豪车,我花钱听演唱会,我也是大专好吗?
“下一口进我嘴里的不是香蕉,而是说唱界新鲜的蛋糕。”付航的“野心”,正说明了中文说唱当下的乱象。观众的大笑,则昭示着某种危机——在彻底融入大众之后,说唱成为了被调侃和解构的对象。
短视频号“说唱刷怪笼”是不少人的快乐源泉。看着毫无rap天分的素人瞎唱,只能无奈憋笑,劝他“进厂找个班上吧!”老舅的《你也是个rapper》更是辛辣的讽刺之作。多少rapper在走红以后就只剩口水歌了?说唱不是初心,而是部分人走向更大舞台的跳板。成名后把创作抛诸脑后,只想分更多的蛋糕、抢更多的话题。“你挣钱才去酒吧, OK你也是个rapper。每首歌999+ ,OK你也是个rapper。你也有镶钻的金表,那你也是个rapper。”
可以说,说唱音乐的大众认知与其真实样貌,已经产生了严重隔阂与割裂。在这些林林总总的说唱刻板印象里,普通人一笑而过,爱好者痛心疾首。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们不免犹疑:当说唱来到2024,年轻rapper还能做什么,又正在做着什么?
《工厂》还能复制吗?
如果说2017年《中国有嘻哈》开创了新人rapper的综艺成长模式的话,那么近两年说唱综艺的衰落就正式宣告了这种模式的终结。说唱综艺不再是新人王诞生的舞台,而是各家厂牌之间的熟人局,“人情说唱”成为了大众嘲点。
当然,综艺模式的式微不能掩盖那些在地说唱音乐人依然在坚持创作。《中国新说唱2024》里河南说唱之神带来的《工厂》,震撼了无数听众。硬糖君听阿卡贝拉时觉得有点搞笑,听了一半却完全被歌词打动。歌中既有对工业化城市荣光不再的回望,更有对底层青年心理状态的深切关怀。这说明,好的说唱依然与土地、与时代紧密相连。
今年,诺米参加《中国新说唱》海选被淘汰,却在几个月后登上了央视中秋晚会,充分说明了说唱综艺已不再适合当下的中文说唱生态。他的作品有真挚的在地表达,《阿普的思念》就具有鲜明的凉山风貌,是一个川西南少年对亲人的怀念和家乡的热爱。但这种表达,与综艺里的话题需求是不吻合的。这让之前嘲笑他的圈内人,反而成为了大众调侃的对象。音综或许能提供热歌,但因为那种功利性,却很难出现真正动人的、有深度的、有内容的作品。于是,一个迫切的问题摆到了市场面前:
在今天应该如何找到有潜力的年轻rapper,如何不让优秀的创作明珠蒙尘?如何产生并挖掘更多像《工厂》那样的有内容的优秀说唱作品?如何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好的说唱不再明珠蒙尘?
年轻的说唱歌手“泡椒花生”今年因为戴着猪八戒的面具扛着钉耙唱《天彭元帅》小火了一把,有人觉得这首歌荒诞无比有作秀嫌疑,但泡椒花生用自己的方式唱出了自己童年的幻想,那是他二年级被霸凌时脑子里发生的故事。在网易云的评论区,有人说,“这兄弟肯定一路走来遭受了太多人攻击,但是全程都笑脸相迎。”
泡椒花生大学里学的是通信工程专业,在大家都集体找工作时,他也一度怀疑过自己应不应该转行做说唱。毕竟“找个班上”,是更稳妥的社会化路径。“人对于自由这个东西肯定是有一定欲求的,我觉得人生就是走在不断地追求属于自己的合理范围内的自由的路上。”
带着这份感悟,泡椒花生写出了他早期的一首原创《哥们儿飞走了》。泡椒花生告诉硬糖君,“哥们儿飞走了”是他搞音乐去了不跟大家掺和了的意思。但硬糖君觉得也可以理解为,朋友们有自己的选择各奔前程去了,像鸟儿一样纷飞离散。这首歌是泡椒花生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很真诚,网易云评论区也有不少人说“听哭了”。果然,好歌还是得用心打动人。虽然音乐人和听众的人生际遇不尽相同,但对人生某些阶段的感悟是具有普世共鸣性的。
有类似经历的还有rapper福来。2019年,福来曾在《中国新说唱2019》上因为唱“春夏冬秋 黑夜白昼”两句时的走音,被反复剪辑恶搞,成为圈内名梗。直到2023年,他推出转型专辑《二十一世纪最失败说唱歌手》,改变以往传统的boombap风格,都是以轻松惬意的方式表达一些生活与音乐中的小心思,反而收到广泛好评。曾经深陷泥泞的他,最终通过作品完成自救和自证。
同名主打歌充满巧思,在圈内备受称赞,网易云音乐的评论量也超过1600条。福来说,这首歌曲创作的起点就是对成功和失败的思考,“无论名气财富还是播放量,都没办法粗暴地定义一个说唱歌手的成败,但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就是来自最亲密的人对你的评价。”
刚刚过去的十月中旬,泡椒花生和福来一同参加了今年网易云音乐组织的第九季星辰集词曲创作营,泡椒花生又有了重回象牙塔的体验。“有一种非常自由地军训的感觉。”几个朋友晚上在一起吃饭聊天谈创作,就像回到了大学时的生活状态。
两人这次的目的倒也不是真要学些什么技能,虽然他们也觉得这几天的“干货”挺多,但他们来这里的初衷就是去聊音乐、交朋友。在一个轻松的环境下与三五好友交流创作,这些本身就是激发创作灵感的基本条件。资深音乐制作人、同时也是星辰集创作营驻地导师的Mai也说,这个时代的音乐人都很成熟了,他们更需要的是通过交流去获得新的思考,“毕竟这个时代更需要的不是一首工业标准质量的作品,而是你的独特性跟想法。”
而无论是《工厂》《天彭元帅》还是《二十一世纪最失败说唱歌手》,独特的自我表达都是他们被更多人听到并记住的闪光特质。
不要逼着他们创作,而是先让音乐人玩起来。比起高度竞争状态下的音综,创作营或许是对新人更氛围友好的创作环境。因为有淘汰甚至要“走剧本”,大起大落的音综没法儿让我们看到一个音乐人的全貌,“河南神”在节目上的处境就是典型案例。给音乐人一个自由而充满活力的环境,好音乐自己会跑出来。
做热歌,还是不那么火的原创?
放眼本土说唱圈层,Gai的江湖流的确独树一帜,武侠的豪情与国风的壮丽道尽了中华男儿的心底事;马思唯曾靠old school风格的《崂山道士》初出茅庐,但后来转向New school trap虽然热歌无数,还是被粉丝怀念“《崂山》之后再无马思唯”;刀脚的孟菲斯风格,则成了短视频搞抽象的最爱……
在百花齐放的时代,选择哪种说唱风格,显然是年轻rapper的“头等大事”。必须要承认,当下音乐人面临的选择太过繁杂:到底是做旋律热歌,还是做没那么火但发自内心想做的说唱音乐?是延续已经得到大众认可的曲风,还是去冒险挑战新类型?
对于不少年轻音乐人来说,很多时候是在“走钢索”式的进行创作。做热歌,意味者更多的关注度,作品会得到即时的反馈和流量。做自己的原创,则是一场豪赌,你没法儿知道它能不能火,可能成为代表作也可能石沉大海了。谈及矛盾,成长于印尼的中德混血音乐人Majin表示,区别在于“它不是那种我们今天要一起合作,因为我们的频率是对的,我们一拍即合,我们是好朋友。而是说我们两个合作的歌好像会火。”
投机的感觉让人郁闷,但两者并非绝对不可调和。Majin这次也参加了星辰集创作营跟其他音乐人一起交流,她也看到音乐是一场马拉松,有时你必须做一些努力先让自己到那个等级,才能拥有更多的创作自主权。“我自己可能觉得不舒服,但是(热歌)能够让我到那个位置。当我坐稳那个位置,我再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其实都不晚。”
关于创作,年轻说唱人有太多的东西想要表达。无论是创作的初心、商业化的困扰、甚至人生道路的抉择,都反映了当下年轻rapper的精神面貌和态度。
泡椒花生认为音乐审美流变是一个循环,你不能为了流量去改变风格,坚持做自己的音乐就有被市场发掘的那一天。但说唱音乐的大趋势可能还是要求音乐人以说唱为载体融入更多新鲜元素,“过个四五年有一个回溯,但这个周期可能是比较短的。我认为大趋势还是在不断融合其他的风格。”以前旋律说唱刚出来的时候,大家不会把它叫作说唱,现在观念也变了。
福来现在正在做的一个音乐类型叫Alternative hiphop(另类说唱),他认为说唱音乐已经细化到了按伴奏来分型的阶段。在《21世纪最失败说唱歌手》里,福来在本来的New soul伴奏上,还加入了一些别的小旋律。他在创作上的多元融合,似乎正符合泡椒花生对未来流行趋势的判断。
而从伯克利毕业的独立唱作人郑俊树J.SHU在自己30岁的时候选择做了一首《蜕变》来作为自己过去十年的回望。尽管这首歌不如他参与制作过的热歌关注度高,但能够通过作品纪录人生的重要阶段,依旧让我们看到了音乐人坚持原创的勇气。不为别的,只为最纯粹的自我表达。“30岁往前倒10年是自己20岁的时候,那会儿刚好参加了中国好声音,也去了国外留学。当时可能在很短时间内收获了一些关注,这期间有过小小的成就,但肯定也有很多失落的时候,踌躇满志过,也不知所措过。想用这首歌对自己这10年的人生和音乐人生做一个总结。”
回归创作本质
当我们讨论中文说唱的未来,似乎不只是在讨论未来的说唱明星,而是涉及到青年文化前路的展望。谁将点亮一代听众的心声,带领说唱音乐找到新的方向?
如何保持说唱的大众关注度,有人说还是得出热歌,有人觉得要靠diss吸睛,还有人觉得中文说唱正在分化、难以再出现跨圈层的领军人物。但硬糖君还是认为,说唱必须回归到词曲创作的本源上。好说唱,本质还是等于“好创作”。
已经成名的业内人士,或许能够给出更具参考意义的经验。Mai就表示,现在的新人在制作专辑的一些技术环节上(比如混音),没有以前那么高的门槛。但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大家可能都是七八十分的水准。“这个时候质量怎么出来,那就是需要你的概念性,需要你独树一帜的风格,更好的歌词内容和视觉设计。”
如何给七八十分的音乐人“点石成金”?关键是启发他们找到自己独特的音乐闪光点。我们发现,在类似星辰集词曲创作营这样的模式中,音乐人得到的帮助可以归为“怎么做音乐”和“做什么音乐”这两个维度。
一方面,音乐人可以得到一些具体的方法论指导。尽管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出过专辑上过综艺,但在大至工业化的熟度小至插件的运用上,还是有持续精进的空间。Majin有三句描写伤痛的歌词,王海涛老师分享了作词的“反差感”。经他微调一下,学员们都觉得在表达上比以前“更伤痛”了。
另一方面,创作营的氛围以及理念上的高屋建瓴,正可以为音乐人创作道路的深化提供必要的心理支持。以前郑俊树一直觉得创作比较严肃,并且在枯竭的时期有过焦虑。但郑楠老师告诉他,不要把创作门槛设定得那么高,当成吃饭睡觉那样的平常事,反而可以在日常的海量作品里捕捉到真正闪光的作品。
Mai老师也反对在高压之下进行创作, “这一代的音乐人面临更多的压力,如果内心不够强大,你可能会怀疑,那我这样对不对?”创作应该保持独立自我,不被过多的舆论引导,同时怀着平常心。这就是年轻音乐人没法儿在别的地方听到的过来人“心里话”。
将复杂的产业问题,回归到创作的本质,无疑是一种正本清源。在苦思冥想如何“分蛋糕”之前,不妨让旋律更动人,让歌词更r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