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限量发行，她终于还是点击了“确认支付”。抬眼间，她看到在柜子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整整齐齐陈列着的口红。像欣赏战利品一般，一眼望去，都是她曾经“确认支付”缴获的，已经绝版的。戴上手套，生怕在外包装上留下痕迹，她转出已经出油的、完好无损的膏体，又转回去，如此反复，颇有回望“峥嵘岁月”的自豪感。
无论怎样小心翼翼防备，日子一天天过去，外包装上还是留下了氧化的痕迹。她绞尽脑汁：该怎么才能保证这些“绝版”只如初见？就像大部分女子想让模样停留在十八岁一样，她甚至想过冻结时间。
如果医美针可以适用于所有东西就好了。草木零落、美人迟暮的伤感涌上心头，她走出门想要寻找一片热闹暂时逃避。
不知不觉，走到剧院门口。正逢散场，人群簇拥。可她又想起柜子里的口红，到底怎样做才能抓住这些绝版？百无聊赖，她停下脚步。
似乎是一对情侣，男孩在外面等待散场，问女孩今晚体验如何。女孩喋喋不休，生怕自己漏掉了哪个细节。她感叹女孩的记忆力：她甚至能记住在大约什么时间，哪个演员说了哪句台词。恍惚间，她想起了几年前学生时代的自己，上课奋笔疾书，生怕漏掉老师的哪一句话，丝毫不在意写的字将要飞起。讽刺的却是写完之后她再也不会将那些飞起的文字再看一遍，直到高考结束她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
她听女孩说着，即使女孩说得那么生动，细节到能说出第几幕演员如何站位，可她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场戏。她不禁在心中为男孩竖起大拇指，能听这么久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可她又开始担忧，明天一觉醒来，女孩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吗？或者女孩会为了记得今晚而写下洋洋洒洒的文字来描绘吗？她曾经因为太害怕将经历过的日子忘记而活得小心翼翼。她记了好多本日记来使自己放心地将那些鲜活的经历全部遗忘，可结果却是她从来不去翻那些流水账。
愁意未散又添新愁，总觉得世间一切都如流沙，怎么握也握不住，她努力抑制这些伤感。那边两个女孩笑容是那么甜美，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她们说在主角身上看到了生命的鲜活，生命应该是自由的，不应被枷锁束缚，更不要给自己设置枷锁……奇怪的是她脑海中竟浮现出舞台，即使她知道她脑海中的和两个女孩口中的定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很想去追问两个女孩，你们究竟看了一场怎样的戏，可是她不忍开口打扰。她忽然想到自己早就已经听过一遍了，甚至演员的台词都还没有从她脑海中淡去。她又很想去问一开始看到的女孩，她在这场戏中感受到了什么，可是那个女孩早已在街道的灯光里远去。
风吹过，一片落叶落在她的围巾上。她想起那年秋天，为了捕捉即将“绝版”的秋色，她根据各种软件推荐，走遍了这个城市所有的赏秋胜地。
她慌忙打开手机，将相册定格到那时，似要将每张照片看穿。可是照片太多了，好几张近乎一模一样，她像是在玩小时候找不同的游戏，仔细斟酌着每张的差别，不禁感慨手机内存真大。翻到最后她也是没了耐心。
她的初心是想通过照片回忆起那年的时光。可是就像戴上手套转出口红的膏体一样，除了出油的红色再没有其他，甚至这抹颜色除了转出来的时候在她脑海里停留一瞬，再没有在她人生中留下什么足迹。此时，除了照片，再也没有什么。
她记不起当时看到满山遍野、色泽不一的红色时，自己是否也在感慨什么。依稀记起的只有忙着拍照的自己，正在忙着把所有地点各个角落全部逛到，生怕落下什么“绝版”。
想到这里她开始羡慕刚刚还在眼前闲聊，如今已经走远的两个女孩。看完一场戏，她们脑海中或许没有留下工笔画，却收获了一片泼墨的山水。而自己先前的岁月里，看似所有的景色都是那么充盈，却忘了最重要的留白。
夜深，剧院外面的人群逐渐散去。她一路小跑回到柜子前，着急得没来得及戴手套。还好，有的口红还“新鲜”。她精心选了一个喜欢的颜色。坐在镜子前，这抹红色终于在包装以外留下了痕迹。
很多年后这抹红色也会淡出她的记忆，就像一觉醒来或许那个女孩会遗憾自己已经记不清演员的台词。可是她会记得今晚的心绪，记得这抹红色带来的此刻的鲜活。
又是一年层林尽染，她漫步林间，不再着急看尽每处细节，安心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只是静静地驻足望着，不知想起了什么。
记忆也会“氧化”，会“绝版”。但若能去自由经历，用心体会，去发现，去思考，每次回想起过去的时光或许会是几笔勾勒的山水画。
（崔舒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