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叶落两秋色(外一篇)
文/朱克俭
我一直想不明白,堪称国树的银杏,为什么在古人的诗文绘画中,极少见。在我眼里,天下最能代表秋色的,花莫过于菊,树莫过于银杏。
金秋十月,应是观银杏渐入佳境的时节。雨后天晴,夕阳斜照,老两口信步往江边走。记得有段景观路,有两排夹道的银杏,如剑如戟,昂首冲天。置身树下,一抬头,大失所望:多数树叶尚未转黄,有的树梢,叶未黄就落得差不多了,萧瑟得寒心。
谁都知道,银杏之美,最在其远衬蓝天白云的灿灿金黄,壮观时,黄得铺天盖地,秋阳一照,如金甲闪亮,秋风一来,如蝶翅翻飞,沙沙有声,动静相宜。此刻,暂未转黄不急,可假以时日。然而,在这假以时日的过程中,叶未黄而先落者呢?岂不就此与最美好的季节失之交臂了?
想起早几年千里迢迢去大西北看胡杨林,导游告诉我们,观所有的寒树之美,都要碰运气。秋叶霜后面临两种命运:先变色或先飘零。气温降到一定的程度,如果伴随的天气多为风和日丽的晴好,叶可能先变色;如果伴随的天气多为狂风暴雨的阴冷,叶可能先飘零。
此刻的银杏,正步入二选一的关键时节,气温正渐渐靠近决定性的时点。接下来,会是阳光多于风雨?还是风雨多于阳光?这种时序行进之微妙,非凡人所能预见,只有天知道。上天漫不经心的一颦一笑之先后,很可能给大地带来两种全然不同的秋色:或灿烂辉煌,或肃杀萧瑟。
当然,草木自身抗力的差别,也可能会有同一气温下个体命运的不同,特别是在理想季节姗姗来迟的年份,过于刚烈和柔弱的悲观者就很可能扛不到给点阳光便灿烂的那一天。这颇有点像傅雷、老舍们的遭际,令人在理想的季节终于到来时扼腕叹息……不!更多的叶未黄而先落者,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据说,银杏是现存最古老的植物;即使是个体的银杏,也是错过此秋,还有下一秋,不愁遇不上金秋盛世。人则不然,如落叶飘零后,未必会有传说中的来生。我伸出手掌,接住一柄正随风旋转飘下的落叶。缩小的扇面,躺在掌心,微凉,色在欲黄未黄之间,夕阳映着,叶脉精致,清晰可见。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落叶舞秋风。我忽然似乎多少明白了一点古人爱菊更甚于爱银杏的心迹了。天意和季节,固不可违;个体的坚守,却应该是自己要全力把握的。
老两口相视一笑,说:过不了几天,未落的银杏叶可能就全转黄了。
岁月
周末,妻陪平日足不出户的岳母,去望月公园看桂花。行至小区门口,忽听到背后有人兴奋地喊:
彭老师!
妻回头笑曰:她姓贾。
哦,贾老师,贾~砚~霞!
彭老师是她母亲。
是的是的,彭~福~娥!湘剧四大名旦之一。
贾老师,我可是看着你们的戏长大的。那时候就只想学戏,我爸妈说我没那个天赋……
对方是位年逾七十的女士,看得出是位老戏迷。路遇年轻时的偶像,那满脸的兴奋,完全不亚于现如今的追星一族。
岳母表情木然,望向别处。
妻怕对方难堪,悄悄用手指指自己的脑,示意岳母已患阿尔茨海默症。
对方点点头,不无难过地说:
知道,知道。
岳母脸上骤然生动——她望见两个小孩骑着童车过来,立马孩子似地眉开眼笑,迎上前去。
妻曰:老人家返老还童了。
朱克俭,湖南省国资委原巡视员,出版有散文随笔集《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