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毛长明
秋风日紧,秋果日黄。假如秋果也有心,那成熟的心情一定是迫不及待的。我居住的小区,柿子已从绿变黄,色彩开始诱人。除了柿子,蜜桔、胡柚也跟着变色,慢慢地露出微黄的表情。
山河已秋,秋果已黄,这是谁也阻挡不住的事情。
城里的水果摊,一年四季的水果,品种丰富,应有尽有,想吃啥就有啥。可现在的胃口不敢恭维,站在琳琅满目的水果摊前,竟然没有多少食欲。挑三拣四的,也不知选买什么水果好。
不由得让我想起儿时的秋。那时的秋果少的可怜,更没有品种繁多的水果摊了。村庄里,只有少数农家的门前或者屋后种有一两棵桃树、雪梨树、青枣树、香枹树等果树,但结不了几个果子。果子尚未成熟,我们就有些眼馋,主人看护得很紧,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只能远远地把口水偷偷咽到肚子里。田地里种植的普遍是粮食蔬菜,没人种也不会种瓜果之类的。吃水果,几乎是不能实现的奢望。
小时候,对成熟和收获的理解很直接,就是树上的果子熟了,黄的黄,红的红,吃果子的机会来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农村小孩经常饿得荒,一年到头嘴巴馋得紧,大家都在四处寻找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幸亏父亲勤劳,家里种了很多番薯。挖回家后,母亲会挑选一些进行深加工,或焖番薯干,或晒薯片,或晒番薯垒,充当我们兄弟平时的零食,或逢年过节的待客食品。能吃上番薯干和炒玉米算是有口福了。
记得上世纪70年代,一家人从西坑迁移到3里外的纸白山底,父亲就在门口前种下了一棵香泡树,这意味着给我们兄弟种下了一个香泡树。
一棵小树苗,墨绿色的叶子椭圆形,枝头还带刺,叶子上有一股浓香跑进我的鼻孔里,我从小就记住了香泡树叶那种特有的浓香味。叶子都很香,那么将来的香泡肯定更香了。我想象着,也盼望着,这棵香泡树能长得快些,长得大些,能早日结果,多结果子。
大概过了四五年光景吧,香泡树逐渐长大长高。它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开出了洁白密集的花朵,这是多么欣喜的事。花朵射了,结出了香泡。树龄在增长,香泡在增多,在变大。从起初的小圆点,慢慢演变成大香泡。我们兄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可是,我没有想到成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当秋季来临,那挂在树上的大香泡老是不见表皮泛黄,总是一副青色的表情。
我们实在等不及了,就催促大人打下来,并大声嚷嚷,“可以吃了,可以吃了。”结果等到剖开时,不但没有多少水份,而且实在太酸了,把我酸得一双眼睛都睁不开。这是我家唯一的水果,我们只好再等等。
记得在离家1里多远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古柿树,树上结了很多扁圆的柿子,长得煞是诱人。到了深秋,柿子成熟,只见一个个黄里透红,挂在高高的树枝上。每次放学路过,我都会忍不住站在树底下,抬头呆望一会儿,口中细数着树枝上的柿子。可每次都无法数清柿子的个数。
柿树的高大,超乎我的想象。大人也要借助长长的竹竿,才能把柿子捅下来,小孩只能是望柿兴叹。那时的印象中,深秋里只有柿子的颜色是最抢眼,一只成熟的柿子,表皮细腻光滑,呈现金黄或鲜红,存放一段日子的柿子就十分柔软。当地有句形象的比喻,把轻松省力的活比作“妈吃柿”,比喻容易得不费吹灰之力。若是成熟度不够,柿子的涩味很浓,吃起来会把你涩得吐舌头。柿子对我的诱惑力极大,熟透时的那种味道细腻香甜。但我没办法摘到它,成为小时候一件纠结的心事。
我知道,这棵柿树是邻居的,那些诱人的柿子,小灯笼似地挂在树上,与我无关,我只有观望的份。看在眼里,馋在嘴里。我巴望着柿子会从树上掉下来,比如刮来一场大风,让那些柿子乖乖地掉落到地上,然后被我一一捡起,然后拿回家和弟弟分享。然而,掉柿的奇迹从未发生过,柿子依然牢固地挂在树上。我不想这样馋下去,我把注意力转向了路边的野果。
“霜降到,糖提红”。这是家乡广渡流行的一句谚语。说的是霜降到了,有一种名叫“糖提”(家乡方言)的野果成熟了。说到“糖提”,大人小孩都不陌生。这是一种长在刺条上的小果。这种刺通常叫糖提刺,根系发达,生长性强。大都在溪滩上,在石磡边,密集疯长,枝条细长,或缠绕乱石,或蔓延路边,满条带刺,花开于春,孕育于夏,成熟于秋。正宗的野果就是这样生长的。
过去老家还在西坑的时候,路旁有一条弯弯的山坑溪,溪磡上随处可见糖提藤,春天开着紫红色的小花朵,非常漂亮。花落结果,枝条上结着零星的小糖提。别看这小野果长在贫瘠地,却能经受春夏的风吹雨淋日晒,一直要等到临近霜降,果子才能呈现出半黄半红黄里透红的色泽来。成熟的糖提,又是诱人的野味。
吃糖提是要花一番功夫的。先是从刺藤上摘下来,因为带刺,所以摘果时必须注意防刺,否则果未摘手指头已被刺出血。当然,采摘时被刺也是难免的,只要不刺破流血就没事。糖提采摘下来还不能直接吃,因为果子表面长着一层细细的茸毛,必须将其放到水里洗净擦干。当糖提放入水中,细毛就会浮出水面,再用两指摩擦,基本就洗干净了。
最后一道工序是破肚刮籽。用事先削好的小竹片作工具,把结满糖提内壁的一层细籽小心翼翼地刮下来,再放水里洗干净,这样才可以吃。这个过程,我们那儿管叫“车糖提”。这些动作,都是从大人那里学到手的。明明带有刮和撬的动作,为何要说“车”呢?对这个动词的理解颇为费劲,我至今还不得其解。
车糖提是比较麻烦又累人的事,不光费时,还得费劲。蹲在溪水边,时间久了,膝盖都会麻木发酸。还有那些茸毛会沾到皮肤上,奇痒难受,且越挠越痒。这是我小时候最怕的一件事。“车”好的一个个糖提,放在盆里,色彩更加鲜艳,更加诱人,通体鲜黄或鲜红的糖提肉,一看便让人发馋。嘴巴一旦发馋,就难以管住。在小溪里边“车”糖提,就会变成边“车”边吃,没有人会等到全部“车”好才放进嘴巴。
糖提的味道甜中带酸,酸中有甜,酸甜适度。可以直接生吃,也可以蒸熟吃,蒸熟的糖提如果放点糖,酸味就被冲淡许多。我听大人们说,这东西是消食健胃的。但那时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用得着“消食”?况且还要费那么多劲去采摘洗净,要不是那时找不到好吃的水果,谁会去寻觅这种野果呢?
那个年代,只要是可以吃的野果,大人小孩都会惦记,何况糖提的味道确实不错,酸酸甜甜的。如今这野果已经很难找到了。近日我回老家,在门前的溪磡边转悠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几个,当样品拍了图片。邻居说,现在已经没有糖提了。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怀念的。
山上能吃的野果也不多。印象较深的有三种,一是山楂,二是杨桃(当地人把野生的猕猴桃叫作杨桃),三是“麦哈”(方言口音,形同小板栗)。这三种果树不多,山上很少能见到。比较而言,山楂树会多一些,普遍长在山脚下。过去老家在西坑时,背靠青山,门前绿水,有时屋后就能碰到一丛丛山楂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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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也是成熟于金秋十月。但南方的山楂是自生自灭的,没有经过人工栽培和管理,果子很小,除了内籽,只有一层皮。那时饥不择食,根本顾不上大小和肉质,也不管是否成熟。上山砍柴见了山楂眼睛就发亮,连忙摘下就吃,结果未熟的山楂又苦又涩,你想吐出来都来不及。只有成熟的山楂,才是山中的美味。那个酸酸甜甜的山楂味道,让人十分解馋。
等到秋已深,果已红,我们才会上山采山楂。山楂之味,犹如人生。曾有诗写道:“枝屈狰狞伴日斜,迎风昂首朴无华。从容岁月带微笑,淡泊人生酸果花。”
杨桃不好找,一般生长在高山或偏远的深山沟。野生的洋桃,果型长圆,皮毛细密,成熟后味道很不错,最大的特点是维生素C含量高,是营养丰富的绿色食品。
父母对我们渴望水果的心境是知晓的。但苦于没人带头种什么果子。后来有人开始种几棵柑桔和雪梨,由于不懂技术,最后也挂不了几个像样的果。父亲思来想去,决定在屋后山上种板栗。这东西属于山货,应该是适合种的。虽然生长很慢,产量也没个准,但最终不会落空。
于量在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种了五六棵板栗树。有了板栗,我们就不会去羡慕邻居的柿子,也不必去稀罕别人的桃李了。外面的东西再好再诱人,不如自家种的香。这是父亲在板栗树下说过的话。
如今板栗树已长得茂盛高大,每年都有板栗收,且连年增多。每到金秋十月,我们就回家采打板栗。
板栗浑身都长刺,轻易动不得。有人戏说,这是板栗自我保护意识强。到了十分成熟时,乌黑发亮的栗子才会从树上自动落下来,秋风吹过,树底下都是散落一地的栗子了。但大部分是要去打的。打板栗要格外小心,否则会落到你头或刺到身上。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爬到树上使劲摇动,那些栗子就会纷纷掉下;另一种是身穿防护衣帽,用长竹杆勾打,效果都很好。
打落在地的板栗,一般人都不会直接用手去捡拾,而要戴上手套防刺手,或者用铁钳去夹,然后用脚踩住刺壳,并用力翻转几次,栗子才滚出来。有了这些板栗,我们可高兴了。秋天来临,我们就盼着板栗快点成熟。进入10月份,我们放学后,几乎每天都要跑到屋后山上的板栗树下,低着头,弯着腰,全神贯注地在树根寻捡落下的栗子,每次都有小收获,两个裤袋子经常鼓囊囊。
还有一种土名叫“金勾”(鸡爪梨,也叫拐枣)的野果,果树挺拔高大,果子细长弯曲,果形并不好看。成熟时会自动掉下来,我们就到树底下捡来,用手擦去泥土或灰尘,或用衣服擦去脏物,然后就直接放进嘴巴,慢慢咀嚼,吸出糖汁,吐出细籽,味道鲜甜。
秋果黄,把我馋。儿时的那段记忆,历久弥新。那些曾经吃过的青枣、香泡、杨桃、糖提、山楂、金勾、板栗等果子,难以忘记。每当秋风紧秋果黄时,我依然会遥想那个渴望水果的艰苦岁月,那个寻觅野果的童年时光。那是无奈却又美好的。
不知现在这些入心入梦的野果还能否找到?我真想再去找一找。
2024年10月25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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