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专访|童书奖九儿:创作是一场寻根之旅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陈新怡

从北国到江南,秋日大地上的风景全然不同。九儿也迎来特别的收获。

2024年10月27日,“童心大地·有礼衢州”2024春风童书奖在浙江衢州举行颁奖典礼,九儿从春风悦读榜评委李敬泽的手里接下了沉甸甸的奖杯。今天下午,她将和接力出版社常务副总编辑唐玲一道,在衢州书城与孩子们一同分享她一路以来的创作故事。

九儿的老家在吉林乡间,这些年她致力于把黑土地上这些鲜活的生命展现给更多人。从《妹妹的大南瓜》到《鄂温克的驼鹿》《鄂伦春的熊》再到《我的家》,九儿的创作,就像一次漫长的寻根之旅。这种寻根,是九儿将自己内心的热爱向大众真诚展现的过程。

最近,九儿出了新书《我的家》,将自身的童年经历娓娓道来,展现了故乡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无论对脚下的这片土地还是笔下的角色,九儿都将它们视为值得尊重的生命。因为拥有这样创作态度,那些浓浓的情便从她的画笔中传递出来,这也是她的作品能够打动读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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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左为唐玲,图右为九儿

(以下为潮新闻·钱江晚报与九儿的对话)

绘本就是微电影

潮新闻·钱江晚报:在您看来,《鄂伦春的熊》的故事核心是什么?

九儿:生活在森林中的狩猎民族,如何与自然和谐共生?这是故事的核心讨论点。阿雅和爷爷食于自然,但他们同时也非常热爱自然,热爱这片森林,《鄂伦春的熊》想呈现出的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然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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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伦春的熊》原稿

潮新闻·钱江晚报:作为《鄂温克的驼鹿》姊妹篇,《鄂伦春的熊》在故事基调、色彩运用和分镜处理各个方面和前者有什么共同点和不同点?

九儿:《鄂温克的驼鹿》和《鄂伦春的熊》的文字作者是蒙古族自然文学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两本书共同之处在于主角都是生活在大兴安岭森林深处的狩猎民族。不同的是,使鹿鄂温克人饲养驯鹿用于营地迁徙和驮运物资,而鄂伦春人使用马来完成这些工作。

而且这两本书的故事基调是不一样的,《鄂温克的驼鹿》的主调是厚重而悲壮的,讲的是一只驼鹿和一位老猎人生死相依的传奇故事。《鄂伦春的熊》的主调则是轻松快乐的,似一次欢畅的森林之旅。爷爷带着阿雅在森林中骑着马去看熊,通过一路的行走,以及对待床垫和熊的态度,将人与自然、与生命相关的道理传递给孩子,也就是下一代鄂伦春人。

在创作时,我往往会想:除了要体现文字表达的内容外,我还要通过画面体现什么样的信息?

比如,在《鄂伦春的熊》里面,爷爷带着阿雅路在森林里行进的时候,我就会考虑,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什么类型的树木,看到了什么样的动物,包括他们行进路程的视角切换,以及各类颜色的穿插,如何让画面更丰富,更好看。秋天是森林颜色最丰富的季节,铺满黄叶的白桦树,翠绿的灌木,成熟的红色果实点缀其间,这些都是我在森林写生时记录下的场景,我也将它描绘到了书里。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这在我后来的绘本创作中受益匪浅。因为绘本就像是一场小型的微电影,创作者就像是一个导演,一个摄影师,剧务……在故事的开头你便会思考:我的第一个镜头放在哪儿?

在创作这本书之前,我会拿一个空白的本子或者空白的一张纸,将故事分成一个个小的段落,就像电影的分镜头脚本,思考如何呈现一组连贯的画面。

在《鄂伦春的熊》中,我将开始的镜头对准一片辽阔的森林,并将视角不断地推近,直至呈现出阿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当阿雅和爷爷准备出发时,镜头又不断推远,呈现出他们在森林中行进的路线。通过镜头的转换,读者跟着角色的脚步一同进入这片森林深处。

小朋友的注意力持续时间其实很宝贵,如果一本书视角单调,容易产生疲劳感。通过镜头的切换展现新的东西,可以抓住孩子阅读的兴趣,但是,视角变化不能太过剧烈,一会上天一会入地,也会完成阅读的疲劳感,失去当前特有的空间感。

当一本书分镜草图做完时,这本书就已经完成60%了,这是最具有激情的部分。画面最重要的,是必须具有叙事性,如和处理文图关系,是从头到尾都时刻注意的问题,这时候,要和作家反复推敲,反复修改,直到最满意的方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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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在家创作

画面要跟着故事走

潮新闻·钱江晚报:在《鄂伦春的熊》这本书中,可以看到创作者正融入中国特有的文化元素和审美色彩,听说这也是您第一次尝试国画的创作方法,可以分享一下过程中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九儿:我是从2012年开始图画书创作的。10多年间,我创作了《不要和青蛙跳绳》《鄂温克的驼鹿》《十二只小狗》《纽扣士兵》《大象的旅程》等10多本图画书,如果仔细去看这些书的话会发现,除了套装,我基本没有太重复的风格。

有的图画家可能会在追求艺术性的同时,展现出属于自己的个性化的符号,但我很难实现这样的辨识度,一方面是我需要新鲜的东西来维持创作的激情,另一方面是我觉得画面要跟着故事走,画面风格要为故事服务,图画和文字要共同努力做一件事,就像一个歌唱家、一个演员,当他们诠释不同角色的时候,他们会用不同的曲调、不同的表演方式,电影画面也会呈现不同的格调这是一个道理。在《纽扣士兵》中,主角纽扣特别小,需要在画面中很容易被读者发现,也可以突出它主角身份,所以采用了素描淡彩的方式,在《鄂温克的驼鹿》里我尝试了碳铅和水彩相结合的方式。开头基本没有色彩,就像把读者带入一个黑白纪录片或者老照片中,开始讲述一个具有年代感的故事,直到小驼鹿的出现,才开始出现色彩,特别电影化的叙事方法。和《鄂温克的驼鹿》不一样,《鄂伦春的熊》整体的颜色偏明朗,在主色调上我选择了明亮的黄色。我也想尝试用国画的创作方法,让画面看起来很有民族气息。

我没有画过国画,更不熟悉中国画颜料和宣纸,只能从头学习,一遍遍实验,一遍遍撕毁,这对创作者而言也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我也发现,当你达到非常痛苦的峰值时,就意味着你的作品要出来了,至少每次的经验都是如此,所以就不停地去实践,终于完成了这本在现实题材的画面中又充满诗意的图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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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伦春的熊》原稿

潮新闻·钱江晚报:之前有人评价《鄂伦春的熊》“画面干净,留白部分给人以呼吸感”,很好奇,您是如何处理作品中的留白部分的?

九儿:和其他的画作不一样,图画书要考虑到给文字留足够的空间,不能只考虑画面。而且在中国画中有一种表现策略——“计白当黑”,意味着在绘画过程中,将空白视为一种颜色,空白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当面对连绵不断的大兴安岭森林时,我觉得这种绘画策略能够营造出深邃、悠远的意境,使整个画面更加生动、层次丰富,展现出北方森林树木多样性和诗意的魅力。

在创作现实题材图画书时,我尽量让自己的画面看起来既有真实性,但又远离照片化的写实性。尽量让画面更有艺术感。

从自身的生活出发

潮新闻·钱江晚报:《妹妹的大南瓜》《妖怪山》《十二只小狗》《草原上的小猎犬》《大象的旅程》……从2012年开始创作绘本至今,您所创作的作品受到了不少读者的喜爱。您的创作灵感来自于哪里?您的很多绘本题材是以动物为主角进行创作的,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九儿:其实出版第一本图画书是一个机缘巧合。2012年之前,我一直都是在做雕塑设计。小时候,我们家住在吉林省一个非常偏远的小村庄里,后来又从农村搬到了城市。但住在楼房里的妈妈特别怀念农村的生活,怀念那些春种秋收的日常。为了哄她开心,我就画了很多兔子干农活的画,因为我妈妈是属兔的。兔子一家勤劳善良……种土豆、收玉米、拔萝卜……各种各样干农活儿的兔子……因为这些画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书《妹妹的大南瓜》。这是我从自己的童年故事开始,第一尝试图画书创作。

我的很多绘本是以动物为主角进行创作,是因为我觉得小朋友和动物更加亲近,也更容易表达和被读者接受。在和动自然文学作家黑鹤合作的《十二只小狗》中,讲述了一个有关于生命的故事,狗妈妈生小狗,但其中有一只小狗生下来就死掉了,给孩子们呈现出的就是生命中的不确定性以及所有的生命都弥足珍贵。

在创作《十二只小狗》时,作家还特意送给我一只蒙古猎犬,从三个月开始养它,渐渐长大,和它的感情日益深厚,所以在画的时候,就饱含温情。在创作《鄂温克的驼鹿》时,作家黑鹤带我去大兴安岭森林深处,住在使鹿鄂温克老猎人的驯鹿营地观察、写生,了解地貌和森林植被。去博物馆参观,查阅很多书籍,了解他们的服饰以及生活用具,力求真实,不能出现差错。在画《鄂伦春的熊》时,我还饲养了一匹马,它被我画在了书里,就是阿雅骑那匹漂亮的枣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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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生活照

潮新闻·钱江晚报:《大象的旅程》《鄂温克的驼鹿》《鄂伦春的熊》……您与作家黑鹤合作多次,您对黑鹤的印象如何?两位都是在北方长大的,在您看来,北方的童年有什么样的特点?

九儿:从2012年开始创作绘本后,出版了四五本书后,开始从“接收故事”到“主动寻找故事”,我思考我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图画书。2015年,我看到了自然文学作家黑鹤的小说,我被他的故事感动,被他的文字吸引,他的自然文学创作和我想要表达的东西不谋而合。

在当时绘本题材选择上,个人感觉现实题材并不吃香。国外引进的大量绘本都和你有趣、很好玩,深受读者喜爱,现实题材的图画书比较少。但我觉得,现实题材图画书也是孩子们的书架上不可缺少的一本,人和自然的关系永远是需要探讨和面对的话题。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草原上的草长得有人的腰那么深,马车从上面走过时,各色的虫子会从草叶上弹起来,颜色鲜艳又肥嫩,如今重回草原,我发现草原已经没有印象中那样肥沃、丰美了。面对这些即将失去的东西,我总会感到非常心疼,所以,通过作家黑鹤的故事,可以呈现生活在森林当中的民族是如何对待自然,对待动物的态度,是值得我们所有人继承和学习的,黑鹤的故事往往带有强烈的地域性,一种充满力量的荒野文化,到地域性的故事并不是一种局限,反而我恰恰觉得,一样代表我们中国故事走向世界。《鄂温克的驼鹿》到目前为止,已经输出十个国家和地区,并在国外得到很多奖,《鄂伦春的熊》自出版以来,也输出了四个国家和地区。

潮新闻·钱江晚报:在十几年的创作中,您相继创作了多本绘本,在漫长的创作历程中,您是如何一直保持创作的热情的?怎么去战胜倦怠期?

九儿:像我之前说的,每一本书我都从0开始,当你不断尝试新的画风时,你就会变得非常有激情。在我看来,重复本身就是磨掉激情的一种方式,作为作者,无论是文字还是画面,都不应该失去探索精神。我在每次创作新的画风时,总是非常兴奋,当然,求而不得的痛苦也伴随其中。

我从来没有研究过市场,也没有研究过题材,亦或者是奖项偏好。我一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走到哪里算哪里,跟着自己的喜欢走,创作绘本的过程很艰难,但也是治愈自己的过程。

绘本就像是我人生的一场寻根之旅,在《妹妹的大南瓜》里,我在回味我的童年,《十二只小狗》,《鄂温克的驼鹿》,《鄂伦春的熊》会带我熟悉记忆中的草原和森林。在《布莱克先生和他的狗》中,我呈现自己的以及和自己一样的人,如何能够从某个特定的时期中走出来,如何能够抓住一些简单的快乐、一丝小小的希望,让自己的生命拥有属于自己的色彩,再也不被忽略,再也不患得患失。

我所有的创作都和我的生活息息相关,都在帮我解决各种问题,相信也会给很多读者,带去不同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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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生活照

潮新闻·钱江晚报:您认为如今的乡村生活,包括城市生活,在今天孩子的生活当中,留有什么样的痕迹?如何在作品中体现?怎样让孩子们收获中国式的童年记忆?

九儿:最近我新出了一本书叫《我的家》,讲述的是中国东北黑土地的故事。我的童年时光,就生活在这片物产丰富的土地上。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随四季的变换辛勤劳作——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小孩子们从小就和大人学习,遵从自然的法则,照顾土地,并成为土地上生命的一部分。

现在的小朋友可能对家的概念比较简单,家庭成员也不是特别的丰富,但在我们小时候,往往是一大家子人,除了家人,家里还有狗呀,猫呀,猪马牛羊,鸡鸭鹅,这都是家的很重要的一部分。当然还有一大片土地,这是真正多元化的大家庭。我想把这样的热闹温暖的家呈现出来,同时让生活在城市的孩子,了解粮食从播种、生产到收获的过程,了解真正的秋收是什么样子的,体现土地和粮食的可贵,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所有的生命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色彩和力量。希望孩子们了解黑土地奉献的宝藏,喜欢黑土地上孕育出的美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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