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戈壁30年,他们为高放废物寻找“安身之所”

北山科研工作者度过今年国庆的方式有些特别。

10月1日,甘肃省肃北县马鬃山镇北山区的戈壁荒漠,280米的地下岩硐深处,响起一阵嘹亮的国歌声。

这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唱响国歌的队伍,来自北山地下实验室的项目工程团队。他们头戴工程帽、身着劳保服,身后的横幅上,一行字迹——“热烈庆祝中国北山地下实验室-280m试验水平巷道顺利建成”清晰醒目。

随着北山地下实验室项目建设的顺利推进,一代代北山科研工作者离“建成我国高放废物处置库”的最终梦想,更近了一步。

中核集团首席科学家、北山地下实验室总设计师王驹是现场唱起国歌的一员。今年,已是他扎根戈壁的第三十余个年头,为了兑现一句给予子孙后代的万年承诺——为高放废物(高水平放射性废物)寻找一个“安身之所”。

总有人问,为什么一批博士、留学归国人员在工作条件极其艰苦、自然环境极其恶劣的戈壁荒漠无人区,埋头一干就是一辈子,乐此不疲?

王驹的回答很直接:“因为爱这个山,因为爱这个事业。你会觉得北山的山川、石头、云朵、星空、晓月、动物、花草、落日,皆有灵气。”

“北山在哪里,我们的事业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他坚定地说道。

挺进无人区

如果将核工业比作一条首尾相接的产业链条,铀矿的开采是“首”,高放废物安全处置则是“尾”。

作为衔接整个核工业产业链的最后一环,如何安全处置高放废物,一直是世界上科学家们共同攻关的难题。

目前,国际上普遍接受的可行方式是将高放废物处理后埋在距地表500—1000米稳定的地质体中,实现万年以上的隔离。

“通俗来讲,高放废物地质处置就是找一块大石头,挖一个大坑,把高放废物埋进去。但在哪儿挖坑,挖什么样的坑,怎么挖,怎么埋?这其中的每一个步骤,都大有讲究。”王驹说。

1996年,王驹和陈伟明一行5人,挺进北山无人区,开始选址工作。

当越野车伴着每时每刻的剧烈颠簸前行,人烟、村落在一片片卷起的扬尘中不断倒退消失,目之所触只余满眼荒芜的飞沙走石时,北山的目的地终于抵达了。

最初来到北山并没有路,方向全凭开车师傅摸索。北山的科研团队在山丘沟壑间颠簸穿行,每到一处,便忙着搜集地质剖面信息,采集岩石样本。一顶帐篷,便是栖身之所。

戈壁滩百里之内,人迹罕至。但在扎起的帐篷旁,他们总是习惯性地竖起一面国旗。

“再艰苦的地方,看着那面竖起的五星红旗,我们感觉所做的一切是在为祖国作贡献,心中便有了十足的动力。”王驹说。

熬过戈壁滩漫长的夜

科学选址,不光需要在表层勘探,还要取地下的岩芯进行分析。

时至今日,王驹谈起北山一号钻孔的每一处细节,仍历历在目。因为对于北山科研团队来说,那是“梦开始的地方”。

2000年7月8日,北山一号钻孔正式开工。

与常人寻求安静的栖身场所不同,驻扎在距离钻井50米帐篷内的王驹一行,却最怕四周陷入无声的境地。

“夜间十点,只有耳畔准时传来钻机与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心里才踏实。安静则意味着钻机停下来了,可能出现了事故。所以,宁愿现场一片轰鸣,这意味着施工进展一切顺利。”王驹向记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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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北山“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石碑。程小雨摄

在茫茫戈壁,“与天斗”是永恒的主题。

2000年10月20日,北山的第一场雪降临。那一夜,气温骤然降到零下20多度,风夹着雪,不断钻进帐篷的缝隙。

第二天醒来时,王驹的帐篷内早已被一片白色席卷。他的被子褶皱里全部塞满积雪,而一旁杯中的水早已结成冰坨。

讲到这里,王驹却笑了。他给那幕情景作了首散文诗,取的题目是——“卧雪而眠战戈壁”。

风雪战戈壁,除了苦中作乐,亦有壮志豪情。

2020年11月,北山2号钻孔打到约300米深时,钻杆断了,钻头进不去,也出不来。天寒地冻,工程难以继续进行,团队只能选择停钻撤离。

此时,王驹拿出珍藏的小半桶二锅头,在井前与同伴一饮而尽,迎着风喊:“一杯敬天,一杯敬地,第三杯敬我们的团队,大家来年再战。”

这场战斗最终持续了20年,以近100口钻孔的成果画上一个句号。在新场建设北山地下实验室,成为在戈壁滩寻找二十年的答案。

“不光能在北山干好体力活,在国际场合也能讲故事”

我国为高放废物地址处置制定了“选址—地下实验室—处置库”三部曲的目标,建设地下实验室,在三部曲中起到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

但建造北山地下实验室面临空前的难度。这里有最硬的花岗岩,与戈壁滩最为艰苦的施工环境。

路,是前赴后继的北山科研工作者探索出来的。一批批年轻人先后加入北山团队,他们一边研究着世界级课题,一边日复一日地在戈壁滩搬石头、修水管、挖沟渠……

2016年,清华毕业的岩土工程博士张海洋第一次来到北山,尽管做足心理准备,但她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营地上的几辆寝车,仿佛荒原中孤独的影子;没有水源,喝的水要到几十公里外去拉,洗澡想都不要想;没有信号,打电话只能爬上营地旁最高的山坡,站在半米多高的桩子上。

曾经有位来访者前来调研,看见路边一位身着迷彩服的“农民工”,正拿着铁锹奋力填补被暴雨冲毁的道路,他不禁竖起大拇指:“这个农民工干活干得真卖力。”

这个身着迷彩服的“农民工”,在几个月后的国际学术会议上,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向来自全世界的学者介绍北山的地质研究成果。

他是北山科研团队水文组专家季瑞利,能操控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钻孔水文试验系统。

“我们不光能在北山干好体力活,在国际场合也能讲故事。”王驹笑着说。

北山似乎总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魅力,将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

这支早先只有个位数的队伍,经过30余年发展,逐渐扩展到硕士26人、博士28人,共计60余人的科研团队,专业涵盖地质、水文地质、岩石力学、地下工程、缓冲材料、安全评价、工程技术研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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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北山星空。闫绍辉摄
张海洋喜欢夜幕降临时,北山人围坐在一起仰望星空的时刻。“白天忙着采集岩心样品,一天下来,胳膊酸腿也麻。然而,当大家在北山的夜幕下,聊着戈壁中的工作趣事时,望着营地前飘扬的五星红旗,心中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感、归属感。”
远方的家叫北山
北山项目部党支部书记、副总经理马利科与妻子高敏的爱情故事,始于2009年的北山。
在北京和北山辗转这些年间,同为北山项目工作的夫妻二人,却只在北山留下5张珍贵的合影,这期间十五年岁月横跨而过。聚少离多,成为一家人的常态。
“家里人从不主动催我回去,唯一的交代就是一句‘注意身体’。”马利科说。
2021年,北山地下实验室正式开工建设。项目采用“螺旋斜坡道+三竖井+两层平巷”的主体架构方案,在地下280米深和560米深处分别建设试验平台。
身为项目副总经理的马利科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北山静谧的夜里,他常有辗转难眠之时。“白天忙着项目运转,半夜,听到工程建设半夜出渣的声音,有时会突然醒来,心里总会惦记着,工程推进是不是一切顺利?”马利科说。
在北山地下实验室施工过程中,竖井工程施工每向前推进4米,就需要科研人员及时记录地质的原始数据。因此,在凌晨两三点奔赴竖井,成为北山科研团队的“家常便饭”。
北山团队“95后”科研人员叶勇见证过很多次北山凌晨的夜。他和同事常说,在北山一起下过井,系在一根绳上,就有“过命”的交情了。
一张来自施工现场冬夜里的合影展示在记者眼前。“凌晨一点,当时我们已经连续在井下干了4个小时,回到地面,已经是零下20度。虽然脚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却找到了在同一个战场并肩战斗的感觉。”叶勇说。
团队间的鼓励与支撑,为天寒地冻的戈壁滩增添了一抹人间温暖。
2000年6月,陈伟明下山去市区拉补给,正好赶上同事金远新的生日。陈伟明在返回营地的行车颠簸中,用手紧紧抱住蛋糕,把蛋糕一路护送上了山。
二十多年后,金远新最后一次出差来到北山,告别的时候没留下一张合影,却在转身上车的一瞬间,偷偷抹了把眼角的泪。
北山人的浪漫
走在北山地下实验室深处,王驹说,要带着一行人找“兔子”。
地下深处为什么会有“兔子”?答案在离隧洞出口的几百米处揭晓,原来是一处岩壁上花岗岩的白色岩脉形似玉兔,舒展着身姿,奔腾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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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形似“兔子”的白色岩脉。受访者王驹供图
王驹说,套用范仲淹的诗句,搞地质处置的“地下工作者”,每当打出新的岩心、发现完整性极好的花岗岩体,那份喜悦,就是“先天下之乐而乐”。如果对周边的美都视而不见的话,如何熬过戈壁滩的苦?     
北山的科研工作者,因此炼就了一双双最会发现荒漠之美的眼睛。
他们趁着工作的间隙,编写了一本《北山常见动、植物野外识别手册》,一草一木间,记录下对戈壁滩万物生灵的热爱。
他们为每一条戈壁里蹚出来的路命名,典故出自汉朝英雄人物,北山因此有了汉武大道、卫青路、霍去病路、李广路……
他们用镜头记录下北山无数个日落、日出与星夜,配文“夕阳一抹,孤烟一柱,将士千名,豪情万丈”。
他们在茫茫戈壁乐此不疲,心愿却异常朴素。“北山,一端连着核工业,一端连着世界。高放废物处置是必须过的关,这份工作我们不做,谁来挑起重担?”
这份科研人的浪漫一直延续至采访尾声。在离开时,记者收到来自北山一份特殊的礼物——一块开采于北山地下560米深处、距今2.6亿年的圆形花岗石,石头上用鲜明的红色镌刻着“北山”二字。
“当你看到这块石头,能想起在祖国边疆的无人区,还有一帮科学家为国家核工业的最后一环作着贡献,日复一日地在戈壁滩坚守着,就足够了。”马利科说。
在夕阳的落日里,北山地下实验室工程建设项目的标语被阳光普照,熠熠生辉。
上面书写着对北山人最好的诠释:只有荒凉的戈壁,没有荒芜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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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北山标语。程小雨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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