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谒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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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千里,我乘高铁、转汽车来到了青城,拜谒落雁安祥长眠之所。


八月,大青山南麓,水草丰美,万树葱茏。市区之南,土默川平原,一望无际。千万别陌生,古名敕勒川叫出来,定会让你怦然心动: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琅琅上口,国人心中已美丽了千多年的诗篇。


敕勒川,呼韩邪单于驻牧在这里曾经8年(公元前51年至前43年)。昭君出塞大概率地经过了此地。考古工作者敕勒川古城废墟中,发掘出“单于和亲”的汉代瓦当。这可以作为推测的证据。


车行约10公里,下车步行,清风徐徐,天高地阔,久居城市的我,似乎到了世外桃源,呼吸十分畅快。


昭君墓,2006年正式更名“昭君博物院”,占地200亩。免门票,却也游人稀少,不过,这倒可让我多发些思古之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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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去“匈奴历史博物馆”、“中国古代和亲文化馆”、“单于大帐”、“昭君故里”游玩区,我直奔“昭君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型题词碑。词碑内容为1963年10月,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董必武同志在视察王昭君墓时写下《谒昭君墓》一首:


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

词客各摅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


词碑后面,是一条南北大约长450米、东西宽20米的神道。神道两边,摆放着“牛、羊、马”等动物的石像生12对24只。它们对称排列,十分雄壮生动。石像生具有守护辟邪、吉祥的象征意义。帝王陵前大都有石像生。


往前走,就可看见一座王昭君的石雕像。石雕像是由昭君家乡捐赠的。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公元前53年,妃台山下,宝瓶村的香溪之畔,王昭君翩跹降临人世。从此,屈原有了一位不寻常的同乡,秭归有了更多骄傲的理由,汉朝有了一位忠诚的和平使者,中国历史上有了芬芳的一页。昭君长大后,天生丽质,聪慧异常,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雕像人物表情十分丰富。她眼望南方,似是对故乡有无限的思念。


雁阵飞过,昭君抬眼凝望,心头更是掠过一丝感伤。“雁南往,可是去往我的故乡,请帮昭君捎口信,一缕青丝送爹娘……”随即轻轻剪下一缕头发抛向空中大雁听得见,看得见,它们被王昭君的义举感动,被王昭君的美貌吸引,缓缓飞到昭君面前,口衔青丝,目送吉语。“大雁落下来了,大雁落下来了。”随从中有人惊呼。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中的落雁就成了王昭君的指代。雕像正也栩栩如生恰如其分地刻画出了这绝世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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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往前,一箭之遥。矗立一座三间四柱式仿汉代石碑坊——青冢牌坊。这是墓区的标志性建筑。“青冢”二字由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乌兰夫亲笔书写。“青冢”之名:缘自杜诗的注解,北地草皆白,唯独昭君墓上草青如茵,故名青冢。另有美丽传说,昭君奉玉帝之命返回天宫,她不舍老百姓,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慢慢上升至云端过程。百姓四面八方涌来,急忙铲土搭台升高,想凭此拉住昭君。土台随昭君上升而长高,最后变成了青冢,当地人称“特木儿乌尔虎”,汉语“铁垒”之意。据说,“呼和浩特”的蒙语汉译为“青城”,就是因此而得名。


关于青冢的记载,李白“死留青冢使人嗟”、杜甫“独留青冢向黄昏”可以说是最早诗句,想必青冢,唐朝时已闻名于世。以后,历代都有对青冢的题咏。

牌坊后面不到百步远,便是著名的“和亲铜像”。它高近4米,重5顿。由广州美术学院潘鹤先生1987年雕刻而成。生动再现了王昭君和呼韩邪单于双双骑马,并肩联辔而行的历史性场面。王昭君头戴红暖兜,身披红斗篷,骑乘骏马,怀抱琵琶。两匹铜马,一匹回首低语,另外一匹侧耳倾听。似乎赋予了人的情感——永远相依相随。


“和亲铜像”再往前走是两座碑亭。碑亭里,两墓碑。分别用汉文和蒙古文书写的“王昭君之墓”。


碑亭后,就是高达33米覆斗型的封土。登上封土看这个墓,气魄甚大,比得上咸阳的“汉家陵阙”。这个墓地占地二十多亩,高三十三米,有十层楼那么高,可见当年匈奴对于这位“阏氏”是十分崇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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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崇敬一直保留到今天,当我们沿着左侧新砌的石级向墓顶攀登的时候,看到墓壁上有一个小洞。同游者指着它说,当地有一传说,家里人生病,只要用一张纸铺在里面,人在外面默默祷告,然后把掉在纸的泥土包回去,给病人一吃就好。还说这是托昭君娘娘的福。


封土两侧,摆放着清代至民国时期关于王昭君的石刻。封土顶部,有一座六角碑亭,亭内有一块雕刻着王昭君画像的石碑。画像另一面,刻着“大德”二字。


大德吗?确实!公元前33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入汉,请求和亲,当汉家女婿。彼时,汉宫待诏王昭君,丰容靓饰,请命应诏,慷慨请行。这样,王昭君这个非凡的女子,以自己19岁的如花似玉,19岁的少女情怀,19岁的青春憧憬作代价,踏上了和亲的不归之路。从此,怀抱琵琶、胡马轻裘的王昭君,走进了令世人惊诧的视线,弹出了一曲让人感慨而钦慕的人生。


她,一个柔肩而又刚健的女子,用自我牺牲换取“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的局面,迎来了“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的景象。无论是呼韩邪封王昭君为“宁胡阏氏”,还是汉元帝改年号为竟宁,都表达了一种和平的祈愿,而这些美好的愿望,竟然是通过一位女子的自我牺牲赢得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王昭君不愧为是和平天使,为汉匈之间上承20年的停战,下开60年的和平局面,做出了杰出贡献。这不是大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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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百姓心里,王昭君不仅是带来和平的友好大德使者,更是位平息匈汉战争祸乱的天神。传说,迎亲队伍走至大黑河边,狂风顿时大作,天空,飞沙走石,一片昏暗,人马寸步难行。昭君见此情景,取出随身琵琶,屏气凝神,纤纤玉指,轻拢慢挑,悠扬乐曲飘出……说也奇怪,风瞬间停了;雨马上歇了;冰化啦;雪消啦!天上,五彩之云缭绕,;地下,百色鲜花盛开:大青山,披上春意盎然的绿装,大黑河,清澈见底,鱼虾可见,数以千万计的百灵、喜鹊不知从何处飞来。它们跟随着队伍飞鸣翱翔。呼韩邪单于高兴得手舞足蹈,马上下令,这里定居。后来,阏氏王昭君,阴山南北处处走遍。每到一处,如见百姓苦难,琵琶就会响起,那里,顿时就会风调雨顺,水草肥美,人畜两旺。


“仙娥今下嫁,娇子自同和。剑战归田尽,牛羊绕塞多。”诗人张中素对昭君出塞和亲之事,曾有这样的热情赞颂。


这些传说和诗歌,也许出于美好的愿望。但也可窥见,人民群众对昭君确实有着美好的感情。现在,内蒙古有十几处昭君墓,不是更能说明人民群众从心眼里欢迎王昭君,希望她能永远长眠在家乡的土地上吗?


千百年来,众多史学家力求揣度出昭君出塞的动机。其实,出于什么动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勇敢地行动了,为民造福了。即使,前途大漠绝塞、漫天黄沙的蛮荒之地,身后是祖居之地,亲情无限的日暮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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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感谢王昭君,她的出塞真的顺应了当时华夏一统的政治需要,客观上起到了缓和汉匈民族矛盾,促进多元交流融合的作用。正如我国现代史学家翦伯赞所言:“王昭君已经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民族友好的象征。”因此,“昭君出塞”和“文成公主入藏”并称中国历史上两座民族团结的丰碑,是中国女性捐身赴国的大义之举。


从历史事实析证,和亲一策,定自汉高,西汉一代,久行不替。汉元帝的爸爸宣帝,对屡犯边境的北匈奴,坚决反击,直至把它赶出漠北,而对于愿意归顺的南匈奴,则采取友好政策。公元前五十一年和四十九年,南匈奴呼韩邪单于两次到长安朝贡,宣帝不仅赏赐特厚,并且给予特别隆重的接待,使其“位在诸侯王之上”。从此双方订立了盟约,约定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不要相攻相诈。元帝袭宣帝余荫,本人固然算不上什么雄才大略,但他的国势也并不弱,“边祸”也并不厉害。昭君和番确确实实是“两厢情愿”。先是呼韩邪单于第三次朝汉时主动要求愿意作汉氏的女婿。元帝接受了这个要求,赐宫女五名,其中就有昭君。昭君也确确实实是自愿去的,一点也不是被迫。


这里的问题,是昭君为什么会采取这个行动?我认为《汉书》上说的入宫多年见不着皇帝的“积怨愤”,这还是次要的原因,主要原因是此女不仅外具绝色,而且内蕴奇才。与其把自己的“色”与“才”白白浪费在汉朝的冷宫内,不如到异域一亮风采,展抱负。这才是她的动机。也恰恰是她不同凡响的地方。


不过,自己请行固然是出自昭君本人的远大抱负,而她之得以成行,实现其抱负,应归功于元帝的远见卓识。昭君与西施、貂婵、杨贵妃并列,为我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姿容绝代,偏偏入数年见不着皇帝,到底是不是画工毛延寿在她画像眼眶底下添了一点“伤夫滴泪痣”的缘故,无从确证。然而,在呼韩邪临辞大会上,元帝一见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徘徊,竦动左右,确曾大吃一惊,且“意欲留之”。但他却把促进汉与匈奴的友谊这桩国家大事放在美色之上,当机立断,放昭君远行,自己心里懊恼,情愿杀一个毛延寿出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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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他的宝贝儿子汉成帝,才是刘氏门中第一号败家子。左拥一个赵飞燕,右抱一个赵合德,成天在温柔乡中同女人打交道,国家大事不闻不问。呼韩邪单于死了,他前妻的儿子杀了昭君的儿子伊屠智牙师,而又要昭君嫁给他。在这种情况下,昭君止书求归,本是人情之常,但是这位宝贝皇帝却大打官腔,一定要她下嫁杀子的仇人,以从胡俗,实在太不近人情。终于,这位大有功于汉室的女中豪杰郁郁以终,落得个“独留青家向黄昏”。


历史事实如此,偏偏在隔了一千多年以后,在匈奴的后代,蒙古人入主中国的元代,出了个大戏剧家马致远。他因生活在元代,不好讲蒙古人老祖宗自己愿意当汉朝的女婿,又因受朱熹的影响太深,把女人的贞洁看得太重,在这两种思想的指导下,写成了那部影响深远的《汉宫秋》。把从未见过面的元帝和昭君,乱点鸳鸯谱”,扯在一起,写得同唐明皇与杨贵妃一样,卿卿我我,把昭君和番这一自觉行动写成被迫,把这位跃马扬鞭、高高兴兴同呼韩邪并售而行的“宁胡阏氏”,写成怀抱琵琶,在马背上哭哭啼啼的“汉宫贞女”,最后,还非“逼”得她投河自尽,以全贞洁不可,这倒真有点儿“大煞风景”了。


不过,话也要说回来,假使没有这个马致远,假使没有这部《汉宫秋》,那么昭君和番一事,也决不可能象今天这样"脍炙人口",汉武帝时的解忧公主,论才略、抱负、事业、功绩,都远远超过昭君,然而,今天又有几个人知道历史上还有这么一位能干的女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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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封土,极目眺望,眼光,自然而然会落在遥远的地平线。遥想当年,宁胡阏氏眼下:千万顶帐篷千万座山,牛群羊阵遍布牧野,骑着高头大马的牧民们,惬意地放声歌唱,唱天高地阔,唱鱼米水乡。嘹亮的歌声,草原的风带走,最后,一丝细线儿渐近于无;战斗打响,征伐的队伍,吹角连营,这里集结,战马嘶鸣,蹄声、喊叫声,惊雷乍过。而今,绿油油的草原、密织织的青纱帐,一直延伸到天上。曾经的牧乡,如今的粮仓。草原变农田,猜想,昭君定是喜欢的。故乡的玉米、小麦养大了她。食肉喝奶的异域生活,家乡粮食的香甜。她,也定是想念的吧?


故乡,一个遥不可及的伤心梦,在昭君心中珍藏。可,识大体、顾大局、心善良的她,也爱她第二故乡。草原盛开,像花儿一样美丽的传说故事。被人们讲述给子孙后代听,年复一年。故事生存土壤,是昭君对百姓无私之爱。昭君对草原的爱,应该是对天下苍生的爱。


“登于高冈兮,望我故乡,故乡之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返程高铁上,肯尼基的萨克斯风《回家》单曲重复,不知听了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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