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品读】有字的“北瓜”

昆山巴城的老顾快递来一箱大闸蟹,还有一大包煮熟的老菱。数年前与朋友去巴城老顾开的老街酒楼吃大闸蟹,餐前小吃是一大盘老菱。巴城人把它叫作“老湖菱”。我喜欢吃老菱,一咬两半,再将两瓣白肉咬出来,粉答答甜津津,自有一种山野气。老顾至今记得我喜欢吃老湖菱,几乎每年秋天要寄来飨我,其实菱肉淀粉含量高,我不能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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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到秋深,弄堂口的南货店就要架起锅子烧老菱,也叫酥角菱,一口大铁锅可烧五六十斤,锅子上面盖一条白不白灰不灰的棉被,四角下垂,只露出一条缝,让白茫茫的热气袅袅逸出,路人远远就能看到。

在苏州也有卖菱的,店家用的是铜锅,故而也称“铜镬菱”。铜锅口广肚深,光色沉郁,似乎积有半个世纪的包浆。百年老店,似可信也。

老菱很便宜,一角几分就可买一斤,没有一个孩子不喜欢。不过看女孩子吃老菱真叫人肚肠发痒,她们用一枚发夹从菱的蒂部探进去,挖呀挖呀,将粉状的菱肉挖出来送进嘴里,这样可以消磨整整一个下午。空菱壳晒干后就成了一枚轻巧的哨子,但我从没听人家吹响过。

从小在苏州吴县长大的叶圣陶,在文章中描写了故乡小巷子里挑担卖炒白果的情景:“烫手热白果,香又香来糯又糯;一个铜钱买三颗,三个铜钱买十颗。要买就来数,不买就挑过。”悠扬婉转的叫卖声颇见苏州人的秉性。

这情景我也曾见过。卖炒白果的小贩在过街楼下卸了担子,用一口直径一尺多的小铜锅炒白果,边炒边吆喝,铜铲与铜锅磕碰的清脆声音将小孩子吸引到他身边。接着,白果爆裂的声效更加惊人,随之而来就是挡不住的香气。大人架不住孩子的纠缠,也会买一些杀杀馋虫。有一次我偷偷吃了三十多颗,被妈妈发现后一顿骂:白果限量是七颗,多吃会中毒。我死定了吗?一边哭一边狂喝白开水,一觉睡醒,赛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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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还喜欢吃白果,抓一把装在牛皮纸信封里,微波炉里叮一下,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白果开口笑我的馋劲。白果不甜,以碧玉般的果肉和韧赳赳的口感被人喜爱。吃日本料理,我总是先来一碟盐烤白果。

炒白果的场景在我上小学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啊,较早一些时间上市的还有莲子,但新鲜的莲子在上海水果店或南货店都不曾有。妈妈买菜回来,竹篮里偶尔也会插一只带柄的莲蓬头,一尺来长,有一股湖荡的气息。莲蓬头剥开,滚出十几粒粉红色的莲子,剥去内衣,白白胖胖讨人喜欢,硬着头皮吃了一粒,有点苦,于是作罢。

塘藕也是在菜场里交易的,浑身烂泥也没有洗净,不讨人喜欢,不过家庭主妇自会挑选,什么七孔啦、九孔啦,难道她们都有一副X光的眼睛吗?妈妈买来一段塘藕,洗刷干净,再吊一桶井水来浸泡一会,切片生食。我很喜欢听一刀下去咔嚓一声清脆爽利的声音。塘藕片不很甜,但有一种凉丝丝的口感,还可以掰断后观察“藕断丝连”的效果。如果表皮残留“铁锈斑”,虽可刨去,但多半会吃出渣来。有时候老爸也会做一次桂花糖藕,看他极耐心地用一根筷子将浸泡过的糯米捅进细小的孔洞里,我内心既充满了期待,又混杂着希望他失败的恶念头,因为妈妈总是数落他的浪费,而我总是不讲原则地站在妈妈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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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叶圣陶是同乡的范烟桥在《谈瓜》一文里写道:“瓜有东、南、西、北四种,惟北不可食,却能登大雅之堂,与佛手、香橼并为清供。”不能吃的水果,却能登大雅堂,这话要在成年后才能理解。我在小时候见识过北瓜,形状恰似家里的汤婆子,底部收束,色呈深褐,别有一种笨拙的美,也知道这是不能吃的。水果店又是怎样包装它的呢?北瓜长到一定程度后,农民会在瓜的表面贴一个剪出来的字,然后经过十天半月的暴晒,瓜皮颜色越来越深,采摘后洗一下,浅色的字迹就显现出来了。水果店把四只北瓜悬空挂起来:庆、祝、丰、收,或者:祖、国、万、岁,路人见了就能感受到一份喜气。

现在新年置清供的人家少了。我还会冥顽不化地摆上几只佛手、香橼、葫芦、杮子,北瓜从未尝试过,它淡出人们视线已有很多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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