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丨遥忆故园橘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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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纪

我对橘子的认识,最初是从罐头开始的。

小时候,虽说村里已经通了电,但平常的日子里,似乎停电的时候更多。那时,村人点灯,用得最多的是两种自制的煤油灯盏:或用小墨水瓶子,瓶口盖一块铁皮盖子,盖子中央钻一孔,穿一截灯芯,如同蚯蚓蜷缩在瓶内煤油中;或用一个罐头瓶子,瓶颈箍一圈铁丝,上口再连接铁丝做的提手,既能手提,也可悬挂,瓶内则用铁丝做成凹形挂钩,挂在瓶口两侧,挂钩中央系一截灯芯。相比而言,罐头瓶灯盏更高大,灯火在瓶内,又防风雨,夜行提着也方便,差不多是每家的必备。

这些罐头瓶子,大多来自我们村庄对面的供销合作社。合作社那面墙柜上摆放整齐的罐头,总是令我眼花缭乱。站在柜台外,那一瓶瓶贴了好看的水果画片的罐头最是吸人眼目,杨梅罐头,橘子罐头,桃子罐头……瓶内汁水浸泡的果子,一股股,一瓣瓣,鼓鼓胀胀,红嘟嘟的,黄澄澄的,粉嫩嫩的,看看就馋人得很。

村里有老人病重,亲戚邻里买罐头看望,是那时的风俗。我父亲有一次头部受重伤,接到了好几瓶罐头。我也跟着品尝到了橘子罐头的甜甜滋味。那些罐头瓶,自然成了我们家使用多年的煤油灯盏。

在很长的岁月里,我们村庄并没有橘子树,我小时候似乎也不曾见过真正的橘子。我家搬进村庄南端新瓦房后,有一年春上,村里来了一批橘子苗,据说是国家发下来的,栽种在村前的几处山坡和几片园土上,父亲也拿了七八棵回来,栽在了我们屋前杨树之间的空隙里。我周末放学回家,常喜欢在溪岸上或站或俯,抚摸那些杨树干橘子叶,闻一闻粉红色的月季花的清香。早上漱口,也爱端着口杯,跨过溪水,蹲在这些树木旁边斯条慢理地刷。扫屋的灰尘,也多用木斗装了,倒在这些树木藤蔓的根部,增加肥力。

溪水清澈,终日流淌不息。我家在溪上架了一块青石板,又在橘树下的溪岸搁了一块青石板,这样,每天洗青菜,洗猪草,洗衣服,我们都是在这里。夏秋间,赤脚站在溪水里洗刷,十分畅快。这溪水来自上游的江流,常有大鱼不期而至。曾有许多次,我们在此抓获过大鲤鱼,惊喜不已。

每年橘树开花的时节,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密密麻麻开着无数的小白花,仿佛下了一层雪。橘子花的浓香,弥漫在周边的空气里,随风吹向远处。这段日子,我们家总是被橘子花香浸淫,心旷神怡。

花儿谢去,状如圆豆的小橘子长满枝头。自此以后,每日里,村里的童男童女时常神出鬼没,来这里采摘。这几棵橘树,那么多年来,我记忆中只吃到过一只发红的橘子,能侥幸躲过顽童之手,实在不易。

冬天里,冻雨成冰,橘树又成了另一番美景。每一片绿叶,叶面上都覆盖了一层冰块,在叶尖处,垂下一滴晶莹剔透的亮珠,圆润可爱。我常忍不住去摘下一些冰片来,片片如叶,脉络分明,简直是鬼斧神工的艺术品。放嘴里嚼嚼,唇寒齿冷,叮当有声。

父母健在的那些年,尽管我已在县城成家生女,每到过年的时候,总会携妻带女返回老家。后来我自己有了一台傻瓜相机,就会买了胶卷,来家里给父母家人拍一些照片。有好些照片,我是以这些橘树为背景的,尤其是母亲抱着我女儿的那一张,脸含笑容,是我最温暖的记忆。

我家在村里的水田越来越少,到后来只有父母两人的。最后一次调整水田时,我家这口当初建房打土砖时自家挖出来的小池塘分给了别人家,母亲想以更多的田去调换,无奈对方坚持不肯。不久,那人砍了我们家几棵橘树,父母只有叹息和伤感,到最后,只剩下一棵孤零零地站在溪岸上。

2001年,母亲病逝之时,屋前那棵橘树正盛开白花,或许,它是想为这个慈祥的老主人,送上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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