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桐城的“六尺巷”,原本是邻里礼让的象征,六尺宽,百米长,但因廉让的精神,成为了中国一处影响深远、镜鉴遐昌的悠长廉脉。
故事说的是清康熙年间的大学士(俗称宰相)张英,老家旧宅有一块空地。邻居吴家新修院落,打起这块空地的主意,外延扩张。结果两家起了纷争。两家宅地都是祖上基业,时间久远,对于宅界谁也不肯相让。
张家守宅人势弱。于是修书一封,赶紧派人送往京城,寻求京官主人施以援手,好让祖宅寸土不让。
这毕竟是京官的颜面。如果按此情形,张英当时可能并非大员,尚不至于位居宰执要津,否则邻家也不至于虎视眈眈、挖地起墙。同时,地方官员也不敢让宰相家的利益受到半点损害。
京城一纸素笺寄来,写着一首诗,28个字:“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字里行间很清楚,他不会找地方官府来给邻居施压,而是希望自家人大度一些,主动让出三尺宽的空地。
他这一让,让邻居赧颜惭愧,人家在皇帝身边办差,拥有京官殊荣,还主动礼让,于是赶紧改变建房设计,也照样子退避三尺。
两家曾为一点地争得面红耳赤,打了嘴仗不要紧,还向外借势要对簿公堂。结果被一首通俗易懂、以古鉴今的七绝,教以化之,让出了一桩300多年还在颂扬、堪为范例的美谈。
六尺巷,本是一个家长里短,成就了一方廉洁典范。
名臣之父 芝兰玉树
很多人对张英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其儿子张廷玉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张廷玉在康雍乾三朝的皇帝办公室当差时间很长。汪由敦在《桐城张公廷玉墓志铭》中说:“登朝垂五十年,长词林者二十七年,主撰席者二十四年,凡军国大事,奉旨商度。”
“五十年”,堪称古今奇迹。有了这个50年,所以创作者们尽情地渲染,即便是反映康熙晚年庙堂之争的电视剧,也是安排张廷玉一出场,就是大学士,人称张中堂。
电视剧《雍正王朝》中,康熙首次废太子后,重议新太子,张廷玉和佟国维、马齐同为上书房大臣,张中堂举足若轻。佟国维、马齐联络诸大臣,联名举荐八阿哥,打击废太子胤礽。佟国维还因张廷玉既不参与,也不上密折,在廷议时斥其为奸臣,激怒康熙罢免佟国维,给马齐降两级留上书房行走,排名在张廷玉之后。剧情安排,张廷玉已然是首辅了。康熙驾崩时,张廷玉可以对康熙后事做具体安排,如招隆科多取来大行皇帝的遗诏等。
历史的真相是如此吗?张廷玉在康熙朝入直南书房(上书房),不假!但那是康熙四十三年(1704)的事。他在康熙临终前的最高职务不过正二品的刑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而康熙两废太子期间,张廷玉虽在南书房当差,是康熙的大秘,但品级不过从五品。这够不上在廷议说话的资格,也没有举荐新太子的资格,更当不起“张中堂”的称谓。清朝的中堂大人,前提是殿阁大学士,要能至少管一部。部级衙门一般有两人分坐于东西,当中是空的,如有管部大学士在场,便坐在中间,故称中堂。
虽然张廷玉在康熙朝干过侍讲学士、内阁学士,但这些与殿阁大学士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说,把康熙朝的张廷玉称为张中堂,是一种不尊重历史的拔高。待到雍正上台,张廷玉才迅速升迁为皇帝的首辅和百官的领班,成为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张中堂”。
张廷玉能被康熙看中,主要还是因为他有一位好父亲:原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英。雍正作为皇子时,也曾师从大学士张英学习四书五经,后来登基修贤良祠,又将张英入祀其中,以国家名义表彰他的一生美德。
侍读修书 一生勤慎
康熙十六年十月,张英入直南书房,充任过皇太子胤礽的师傅,不久升任侍读学士。三年后,康熙以张英“勤慎可嘉”,命吏部从优议叙,授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衔。第二年,张英乞假回乡重新安葬父亲。丁忧返朝,翰林院掌院学士缺人,康熙认为:张英为人厚重,不喜欢干预外事,补授此缺,十分合适!
张英先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职。康熙谕示吏部:张英和内阁学士徐乾学学问淹通,宜留在朝中办理文章之事,嗣后不要将他们列为巡抚人选。遗憾的是,张英与侍读学士德格勒撰写起居注失误,被吏部题革职降级,康熙帝从宽处理。
康熙帝命内阁学士李光地接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改任兵部右侍郎,不久调任礼部右侍郎。李光地离职回乡省亲,康熙下旨,命张英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后兼礼部左侍郎,并管詹事府詹事事务。
此后,张英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工部尚书、礼部尚书,仍兼管詹事府事务,并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期间,张英也受过连带处罚。他任礼部尚书三个月后,一等公佟国纲所写的祭文被康熙斥责“极为悖谬”,张英因未能详审祭文而被免礼部尚书。后来,张英又因教习庶吉士不严,被连降三级。
没过多久,康熙恢复张英的礼部尚书,命其仍兼管翰林院、詹事府,先后充任纂修《国史》《一统志》《渊鉴类函》《政治典训》《平定朔漠方略》总裁官。
康熙三十六年七月,64岁的张英以年老上疏,辞去了兼管翰林院、詹事府事务。但让他更想不到的是,一年多后,康熙再次对其委以重任,任命其为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成了无实名但有实权的宰相。
做官先做人。历史上著名的六尺巷,就是张英“为人厚重”的精神产物。他以礼让廉洁之风影响故里,还在60岁时劝说夫人将原计划给他办寿宴、唱堂会的费用拿出来置办100件丝绵衣裤,施舍给行走在路上的穷人。
国士之目 家风长存
张英年长康熙帝十六七岁,但康熙自青年时就喜欢这一个大哥哥陪同,写诗作赋、讲经论史。他的会试考卷,被大学士李霨给予了极高评价,“激赏不置,有国士之目”。
某次,康熙通知翰林院“选文学之臣醇谨通达者入侍左右,讲论经史”,掌院学士傅达礼、熊赐履推荐张英、李光地等四人,康熙钦定张英。而且每次去南苑休假或到四方视察,都一定会带着张英前往。
康熙十六年,康熙帝给武英殿大学士勒德洪、明珠下指示,说自己爱读书写字,而身边近侍都不读书,以致他讲论没人答得上话。他要在翰林院选择两名博学善书的人,常伴左右,交流学问。十一月十七日,康熙首批选中日讲官、翰林院侍讲学士张英与内阁中书高士奇,入直南书房。他们上班第一天,康熙帝说:“张英、高士奇,选伊等在内供奉,当谨慎勤劳,后必优用,勿得干预政事。伊等俱系读书之人,此等缘由虽然明知,着仍恪遵朕谕行。”
儒臣入直内廷南书房,由此开始,虽然级别很低,要求甚严,但也能看出,康熙在亲自培养朝廷要员。
高士奇本来被安排整理文案,禁止参与政事,然而他是一个极不安分的人,因在权力中枢“地既亲切,权势日益崇”,“日思结纳谄附大臣,揽事招权以图分肥”(《清史列传·高士奇传》)。康熙二十八年,有“铁面御史”之称的左都御史郭琇再次严辞弹劾高士奇等人,列举高士奇四大可诛之罪,说他是真正的“国之蠹而民之贼”。
而张英因“供奉内廷,日侍左右,恪恭匪懈,勤谨可嘉”,康熙帝曾对辅臣们说:“张英始终敬慎,有古大臣风。”(《清史稿·张英传》)
张英不但为人谨慎勤勉,而且经史也讲得好。康熙说自己在处理“政务之暇,惟好读书,始与熊赐履讲论经史,有疑必问,乐此不疲。继而张英、陈廷敬等以次进讲,于朕大有裨益”(《康熙起居注》)。
张英在康熙身边工作了数十年,位极人臣,但始终坚守了康熙帝规定的政治底线,惠及后世。张英的谨慎持重,影响了其子张廷玉。张廷玉后来成为康熙帝晚年信任的汉臣、雍正帝遗诏配享太庙的汉人。
张英在《聪训斋语》中,重点谈论他对治家、读书、修身、择友、养生、怡情等方面的看法,与古人对话,熔铸智慧之光。他把勤政廉洁视作做官的第一要务,以身作则,处事廉俭,居官清廉,要求入流子弟做到“使我为州县官,决不用官银媚上官”,“衣食宜俭”“节俭行善”,告诫子孙“人能知富之为累,则取之当廉,而不必厚积以招怨”。他跻身朝堂,就给自己退隐后的生活做了规划,立了规矩:“予于归田之后,誓不著缎,不食人参。”这也影响了其子张廷玉效乃父风采,行清廉家风,并在《澄怀园语》中写道:“为官第一要廉,养廉之道,莫如能忍”,“能拼命强忍不受非分之财,则于为官之道,思过半矣”,“居官清廉乃分内之事”,寄语家人子孙为人为事为官,要知道“忧患皆从富贵中来”“行事俭即做官清”“勿贪取妄求”,即便“生于富贵之家”也切不可“染纨绔之习”,更要明了“赌博之为害,不可悉数,故前人恨之切骨”。
道光名臣吴振棫在《养吉斋丛录》卷四中写道:“张英、张廷玉、张廷瓒、张廷璐、张若霭、张若澄,一门之内,祖父子孙先后相继入直南书房,自康熙至乾隆经数十年之久。此他氏所未有也。”
行文至此,不由再次想起六尺巷。尤其是那句“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一条本可无名的小巷,却因为一个人的智慧和胸怀,成为了天下人敬仰的节操和精神。百米古巷并不长,长的是它向远方延展的廉洁之路。(作者供职于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 向敬之